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倾影江山 作者:素心聆墨 文案 >>>>一个在权势沉沦、人心莫测、兄弟阋墙环境中仍守本心与挚爱的故事。<<<<<< 熙帝之后,皇五子苏亦岚一朝为帝君临天下,年号昭德。却是身负大任,处处桎梏羁绊,纵为君王亦是不能随心所欲。不忍生灵齑粉,只得发落判决挚爱之人。月照殿阁几多变迁,朝堂之上波澜暗涌。 他原为亦岚身边一贴身侍卫,温和如水,更无甚野心。只期盼一世平静安稳,封侯拜相非其本意,却在一偶然机遇中被先帝册为“忠宁侯”。虽无法助亦岚马上拼得万里江山,也无信手折叶谈笑间就指明天下三分局势的本领,但那人投来一个淡淡眼神却可全部心领神会。后以身犯险,豪赌一局,奉上帝王相赠空白手谕,全盘背负下所有冤屈罪名,只为保全那人一世明君声名。 权势之巅亦是至上束缚。愿倾一世帝业鸿图,江山如画,山河万里拱手相赠,只为守住那人平和如水的目光,与他同在竹林茅舍间点燃一缕青烟袅袅。 纵使时间不再宽容,须臾便是沧海桑田世道翻覆,此刻也可不离不弃。处过权势之巅,终将归于平静安和。 繁华尽处,与卿携隐。清酒皎月,山长水阔。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亦岚柳沐言 ┃ 配角:文澄叶曈婉露陈霖晞苏亦珺 ┃ 其它:古风耽美温和攻忠犬受有虐有甜   ☆、内容简介/文案      内容简介/文案:   一个在权势沉沦、人心莫测、兄弟阋墙环境中仍守本心与挚爱的故事。   熙帝之后,皇五子苏亦岚一朝为帝君临天下,年号昭德。却是身负大任,处处桎梏羁绊,纵为君王亦是不能随心所欲。不忍生灵齑粉,只得发落判决挚爱之人。月照殿阁几多变迁,朝堂之上波澜暗涌。   他原为亦岚身边一贴身侍卫,温和如水,更无甚野心。只期盼一世平静安稳,封侯拜相非其本意,却在一偶然机遇中被先帝册为“忠宁侯”。虽无法辅弼亦岚马上拼得万里江山,也无信手折叶谈笑间就指明天下三分局势的本领,但那人投来一个淡淡眼神却可全部心领神会。后以身犯险,豪赌一局,奉上帝王相赠空白手谕,全盘背负下所有冤屈罪名,只为保全那人一世明君声名。   权势之巅亦是至上束缚。愿倾一世帝业鸿图,江山如画,山河万里拱手相赠,只为守住那人平和如水的目光,与他同在竹林茅舍间点燃一缕青烟袅袅。   纵使时间不再宽容,须臾便是沧海桑田世道翻覆,此刻也可不离不弃。处过权势之巅,终将归于平静安和。   繁华尽处,与卿携隐。   清酒皎月,山长水阔。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前面的话   写在前面的话   即将发文,在这之前还有很多话想说。肺腑之言,不介意的话就看看吧,若不想看,直接点开第一章也可以哈。   这篇小说是我在2012年8月时开始写的,写到今日已有两年,期间一直没有发出来,只想等着都写完之后再一起发上来。如今《倾影》的手写稿已临近尾声,电子稿在再次修改后会以最快的速度打出来。从一稿到成文,整篇小说中途将改三回。这已是我尽了全部气力写的小说,每次改动或大篇幅的删减都要耗去很多心血。我已经在努力让它变得剧情更合逻辑,语言更符合心境。但还是会有很多不足,思想太狭隘,语言太浅白。毕竟是第一部小说,所以我的能力水平和经验都还欠缺很多。又因为本文是架空,所以很多不同朝代的官职等会出现在同一文中,有不符历史的地方请多谅解包涵,谢谢大家了。   既然是写在前面的话,还要说明一下。本文为古风耽美向,非BG,无NP,过程会有虐,但结局会HE。除爱情之外,也会有兄弟阋墙,权势争夺等的内容。接受不了耽美的还请绕行,谢谢了。至于这篇故事的主要内容,只字片语倒真有些说不清。自由的爱,彼此无管制无约束。不会因为爱情就丢了彼此原本的节奏或失了原本的自我性情。这是一场过程轰轰烈烈最后归于平静的爱。两个人彼此说话语气都很温和,也没有语言上的直接争吵。或许很俗套,但确是我很向往的境界。   从2012年8月一步步走到今日,中途也有过迷茫,有过瓶颈,有过不知该如何写下去的时期。坚持下去的动力就只有自己满腔的热情和爱。都说作者笔下的人物就是自己的孩子。作为亦岚和沐言的妈,我也真的为他们疯狂过,流泪过,也由衷的开心过。我是真心爱亦岚和沐言的。过去两年的时间里一个人固执的写下去,没有读者没有书评,甚至害怕别人烦嫌我啰嗦而不敢过多提起这个话题。那段时间能给自己打气加油的只有不断宽慰自己,你现在付出的所有,未来的读者一定会看到的。鼓励自己的,只是未来不确定会不会有的长评和读者。很多个夜里,半夜一两点钟熬夜的写,握笔静坐在桌前一个小时却一个字也写不出,心中万分纠结同时又在埋怨自己为什么写不出。真的是难忘又珍贵的记忆,很艰难纠结但起码内心是充实的。把我自己的感情带入到亦岚和沐言两人身上去,哪怕孤独,哪怕费力不讨好,也算值得了。   因为这一篇小说已是即将完结的,所以目前应该不会出现卡文或好几周好几个月无更新之类的情况,这是我可以保证的事。至于更新速度,应该全看我的打字速度……我会很努力打字发上来的!还是需要大家的支持和给予动力啊!   接下来说说书评的事吧。我一直期待会有人用心读我的《倾影》,哪怕只有一个人。只希望读过的人可以给些评论,不论褒扬或谩骂。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写了二十万字,中途已经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已经在努力锻炼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了。不论评价口碑好坏,我想我都会欣然接受了吧。所以如果有关于小说的任何想法或是想和我交流什么的,就用书评的方式吧。这该是每个作者都会憧憬的事吧~虽不敢说保证每一条都回复,但我一定尽量。期待大家的书评!   最后再次鞠躬感谢能耐心看到这里的人们,谢谢你们听我啰嗦了这么多。还要对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朋友们说声感谢。小宠阿杭,谢谢你们一直懂我支持我。还有蔚姐,小方,北北,化姐。七百多个日夜,能一如既往留到今日实在不易。谢谢你们经历我生命中这一段艰难成长的时间点和两年来从未离开的陪伴。   废话一篇,辞不达意。鞠躬感激。   素心聆墨   ?2014.7.5      ☆、一.立后      蟠云国奕熙三十六年十二月初九。京都。一片白雪皑皑。   这一天,对于苏亦岚与苏亦瑾来说,当真是难忘的一天。母妃病危,竟无太医来诊。为何?只因母妃再不敌十余年前那般得宠。距今竟已近十年未得过皇上宠幸。   如今,父皇在颐华殿正册封着十年前进宫,而今依然得宠的佳贵妃为皇后。亦岚可以想到,前殿皇后册封之礼上,群臣道贺,山呼千岁……该是怎样一幅热闹繁华的光景。   而现在,母妃偌大的寝宫中,冷清到没有一丝生机。母妃身边,竟只有一位宫女伺候着了。地上放的炭盆也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丝火光,不能给这清冷的寝宫带来一丝温暖……后宫中不得宠的嫔妃境遇一向如此,到头来还不如一介普通奴才。   “亦岚……” 如妃用虚弱的声音唤着亦岚。   “母妃,儿臣在这。”亦岚应了一声,又替母妃掖了掖单薄的被角。   “母妃已时日无多。你要照顾好,照顾好亦瑾……你自己,也要多保重……至于以后,母妃愿你能有至高权势,再无任何人在你之上……” 如妃沙哑的声音在诉说着最后的遗言。   “好,好。我会照顾好妹妹的,皇位……日后也会尽力一试。母妃放心。”亦岚沉着道。虽说对那个位子并不热衷,却是母妃遗命,便就此应了下来。   “是,是母妃不好……连累了你们一样的不得父皇中意……”如妃说罢,又喟叹长叹一声,问道:“你们父皇他……?”   “母妃,父皇在,在颐华殿册封皇后……”亦瑾犹豫答道。   如妃默然点点头,目光变得迷茫凄婉起来,“也罢,是母妃自身命浅福薄,无福长伴君侧。怨不得旁人……”沉默了许久后,眼角划落一滴晶莹的泪,终是慢慢合上了双眼。   “母妃,母妃……”亦瑾摇着如妃的身子哭唤着,只是再已得不到任何回应。   “瑾儿,别难过了。母妃她……已去了。”亦岚轻声劝慰她道。   亦瑾抬头望一眼亦岚,后缓缓站起身,迈出宫殿。十七岁单薄的身躯坚定不移的向前走去,仅余一个孤单执着的背影。亦岚也起身,最后扭头深深看了母妃一眼,仿佛要把母妃的每丝每毫都印在脑中,方才跨出殿门。   殿外,初冬的雪不识人间悲苦已早早落下,片片雪花落在园中的红梅花瓣上。亦岚停下脚步,望着朵朵红梅,心下悲戚沉重万分。母妃一片情深意重,只可惜父皇最后还是薄情辜负了她,曾经承诺全部化为泡影,甚至在母妃临终前也未能来看她最后一眼。   “不好了!不好了!”正沉思着,自己的贴身太监安公公却是一脸慌张的跑过来报信。   亦岚心下顿时一紧,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五皇子,公主…公主她去皇后册封大礼上当着群臣的面找皇上,替如妃娘娘理论,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了!”亦岚听罢心下一急,匆匆忙忙的赶去了前殿。   颐华殿中,亦瑾跪于大殿金阶之下,目中尽是悲凉,“父皇,刚刚母妃去了。”   “朕知道了。今日是皇后的册封大典,不要说如此不吉之事。”皇上语气平淡,甚至无一丝波澜感伤。   亦瑾跪在地面上,双膝处传来阵阵冰凉刺痛,道:“可是,母妃临终前最后一句话还提到您。”   “好了,追封如妃为如贵妃,丧事按贵妃的礼数操办。你下去吧。”皇上只当亦瑾如此不依不饶只是来给如妃索取加封的,听他语气已然有些不耐。   “父皇,求您再最后看母妃一眼……”亦瑾哀求着。她已被母妃的死冲昏了头脑,并没有看到父皇此时的怒气和皇后微微蹙着的眉。   “不是告诉你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吗!”皇上终于发怒,对着亦瑾吼道。而亦瑾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哽咽着继续道,“父皇,您怎么能这样辜负母妃……”   她还未说完,皇帝便是一挥手,震怒道:”来人!将公主带下去,杖二十!”   左右侍卫刚要动手架亦瑾出殿,亦岚已匆匆赶到。听父皇要发落亦瑾,也撩衣一跪,为妹妹求情,“父皇,亦瑾受不住二十廷杖。今日之事,亦瑾也是无心之失,求父皇开恩。”   “混账!再为她求情朕连你一起打!”皇上怒道。那是个威严的男人,为君为父,不容任何人去质疑他。   “今日是臣妾的册封大典,亦瑾既是无心之失,皇上又何必动怒呢?”皇后笑笑开口道。如妃早已失势被她扳倒,这两个杂种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不乏这一时。   皇帝沉思片刻,继而道:“皇后即为你们求情,朕这次就暂且饶了你们,带她出去!”   “是。父皇息怒。儿臣这就带亦瑾告退了。”亦岚说罢便扶起依然跪在地上的妹妹,拉她出了大殿。   这时,亦瑾已被亦岚一路带回了岚凌殿。   “瑾儿,若是父皇想去看母妃,他自然会去。他若不想怎么劝都是无用。下次不要如此鲁莽冲动得好。毕竟他是皇帝,绝不会任人摆布。”亦岚对她轻道,语气中却不免有些责备与担心。他只比亦瑾大三岁,可相比之下却比亦瑾要沉稳睿智得多。   亦瑾听后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最后防线顿时被冲破,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般倾泻下来。亦岚见她如此,心中不免更加难过,也不忍再多责备。只是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安抚她的头。心中暗自决心以后定要护她一世平安喜乐。这是他从小就疼宠着的妹妹——除了那个毫不在意他的父皇以外唯一的亲人。   过了片刻,亦岚对她温和道:“瑾儿,以后不要再如此以身犯险了,在宫中定要处处小心。”   亦瑾“嗯”的应了一声后才抬起头来。眼眶依旧是红的,本就眉目清秀,加上刚才的梨花带雨,更显秀美脱俗。“哥,我想去看看珺儿。”   “好,安葬好母妃,我和你一起去。”   就这样,亦瑾哭累了后,便在亦岚寝殿宿下了。亦岚则坐在了桌旁椅上,兀自拿起一本书来读。这一幅画面,倒是为这喧嚣的皇宫,平添了一隅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支持,如果有书评我会一一认真回复。   ☆、二.初见      十几日过后,如妃的丧事已毕,亦瑾便随着亦岚一同去看望她口中的“珺儿”。昭阳宫相比于亦岚和亦瑾的倒是偏僻破旧了不少。   亦珺的境况和那兄妹二人相差无多。亦珺的母妃同样不得皇上宠爱,但与如妃一向交好。她生亦珺时又因难产而死,所以亦珺自幼便被认作是“不祥之人”,鲜少有人会注意这样一个失势的皇子。唯有如妃和亦岚亦瑾给了他极大的照拂。亦珺幼年便体弱多病,好几次生病都是得他们的照料才捡回一条命,所以他才格外依赖亦岚和亦瑾 。   亦岚和亦瑾才刚进昭阳宫,就见他坐在案前正执卷读书。亦珺虽体弱多病,却独独勤勉好学。仅仅十五岁,便已是博览群书,能够出口成章了。   亦瑾进得殿内,放下手中食盒,对他笑道:“珺儿,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云片糕,好学也不在这一时,别累坏了身子。”   亦珺一见是他们二人,立刻放了书本扑到他们怀中,“亦瑾姐姐!亦岚哥哥!珺儿好想你们,你们怎么这么久都不来啊?”   “好了,珺儿乖。我们这不是来了吗?以后再不会隔这么久不来看你了。”亦瑾在一旁连声安慰道。亦岚则在旁边默默伫立,注视着亦瑾难得有一次这么开怀,也默默注视着皇宫中这份难得的姐弟之情。   亦珺用过糕点后挽过亦瑾衣袖,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亦瑾姐姐,我听说父皇在御花园中新植了很多腊梅。平日我出不去昭阳宫,今日可否带我前去看看?……”   亦瑾回头望向亦岚,后对亦珺笑笑,点头应下,“好,我们这就陪你去。”说罢便拉过亦珺的小手,朝着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中,新绽放的腊梅朵朵清秀淡雅,香气清幽醉人。亦珺从未见过此花此景,在御花园中正赏得出神,并未注意到太子殿下与一位宫女正追逐嬉闹着朝自己这面跑来,后面还跟了一大队的侍从宫女。亦岚倒是发现得早,但还没等他拉开亦珺,只听“砰”的一声,亦珺便已被太子撞倒在了地上。   太子先是微愣了一下,而后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肩膀,开始吵嚷起来:“这是谁家的狗奴才,见了太子竟也不知避让!冲撞了本太子你可担得起?!”   这位太子便是当朝皇后嫡子苏亦遥,自幼为皇上所喜,娇生惯养,尚未舞勺之年就已养成了如此嚣张跋扈的性情脾气。据说连当朝丞相见了他,也是避之不及。   这时,亦瑾已将亦珺缓缓从地上扶起,直视着太子双目,沉声道:“太子殿下,这位不是您口中的‘狗奴才’,而是皇八子苏亦珺。刚才若是冲撞了殿下,亦瑾先替他赔个不是了。”   太子余光向亦珺这方瞥了瞥,轻蔑笑道:“哦?这便是那个一出生就克死他母妃的苏亦珺吗?”   亦珺听了太子的话,只低头缄默不语,未加辩解,却是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太子微微昂起头看向亦珺,轻笑道:“你倒真是好福气,亦瑾妹妹竟也替你求情。”   亦瑾对太子一行礼,冷道:“亦瑾方才也代亦珺向殿下赔礼了。殿下宽宏,可否对此事既往不咎?”   太子不屑一笑,道:“既往不咎倒也可以。只要他肯给本太子跪下,恭恭敬敬道一句‘奴侪知错',本太子自然饶过他。不然禀告到父皇那里,治他个‘冲撞太子'之罪可就不好了。”   他话音刚落,气氛瞬时凝重起来。亦岚知太子是在刻意为难,却是未曾惶措,语气虽平淡却也满是威慑,道:“太子殿下将父皇皇子认作‘奴侪',是将父皇置于何处?殿下若不介意,也大可闹到父皇那里。看父皇究竟会发落亦珺,还是会对殿下龙颜大怒?”   太子听罢竟是无从辩驳,自知理亏便只不满的“哼”了一声,便带了那队侍从宫女愤恨离去。亦岚见此也未多言,只简单叮嘱几句便扶了亦珺回昭阳宫。   回宫途中,正巧自己贴身太监安公公过来俯身禀报:“五皇子,公主,宫中新分过来的侍卫和宫女今早刚刚到齐,已侯了一上午了。都是奴才亲自把关的,知其底细,绝不会出任何差池。”   亦岚又回头叮嘱了亦珺几句,方转身与安公公回了岚凌殿。进到殿内,就见那些新来的侍卫宫女们排成两列在一旁立着。亦岚看后只微微点头,对安公公淡淡道:“从明日开始便让他们轮流当值吧。”刚想吩咐他们出殿时,余光却轻轻望到那一列人中的最后一人。这少年看起来仅十七、八岁的样子,柔顺长发搭在肩上,相貌素净清俊,眉宇间尽是和善。虽是一身侍卫衣着,腰间却别着一支精致的竹制长笛。亦岚心下好奇,吩咐旁人退下后走到他面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抬起头见亦岚时先是微怔了一下。眼前这人目光清朗,温润如临沐春风。只随意穿了件丝缎白袍,却显雅致脱俗。不禁多看这人几眼,竟是有些失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垂首答道:“属下,柳沐言。”   “柳沐言?”亦岚点点头,轻笑道:“身为侍卫竟会吹笛?”   沐言听后一阵窘迫,只得点头:“是……这竹笛是家父亲手相赠,故而随身携带。”   “无妨。吹奏一段听听。”   沐言微怔一下,却也不得不拿出竹笛来,放在唇边兀自吹奏起来。那笛声轻轻流淌在殿中,清脆婉转,悠扬悦耳。旁人听来,绝听不出半分破绽,但亦岚精通乐理,一下便能听出笛声中微乎其微的瑕疵。一曲听罢,亦岚微微一点头,开口笑道:“倒还不错,宫中乐师也尚不过如此。你暂且退下,明日过来殿中当值吧。”   沐言抬头偷偷一瞥亦岚一眼,随即迅速垂下眼眸,点头道一句“属下遵命”,便退出了殿内。   沐言走出殿门之后,亦岚看向安公公,问他:“这人倒是有趣,究竟是何来头?”   安公公躬身答道:“这个柳沐言原为衡州人士,父母为当地小有名气商贾,家中除他以外还有一个尚未出阁的妹妹。其父母原一心期盼他进士及第,光耀门梢,还特请了夫子到府中教书,不料他却是志不在此不加笃学,更不愿考取功名,所以才……”   “所以才入得皇宫,想着攀附一介王侯贵胄以谋求个官位?”亦岚轻笑一声接道。   安公公一点头,道一句“怕是如此。”   亦岚轻轻摇头,“宫中这样的人已不在少数,只是能得以平步青云,身居高位的却是少之又少。他若想留下来赌上一局,就干脆随他去吧。”说罢,便转入了内殿。 作者有话要说:     ☆、三.叵测   第三章   许是太子将那日御花园中一事告知了皇后,数日后,皇后竟因此事带着太子来到岚凌殿里“赔罪”。佳贵妃能得以进封后位,全靠十年来步步为营,皇后不似太子那般蠢钝胸无城府。太子来此赔罪本是心不甘情不愿,被母后多次劝说才肯过来。   上一次皇后的册封大典看不清皇后样貌,这一次皇后走近才得以看清。皇后肤若凝脂,唇如艳霞,很是艳冶美丽。一身锦锻华贵宫服,弥漫着金贵的瑞香龙脑气息。   “给皇后娘娘请安。” 众人齐向皇后俯身请安。皇后双眸炯炯,停顿了片刻才一笑道:“平身吧。上次之事是遥儿的不对。本宫此番就是带他来向五皇子赔罪的。”皇后说罢,又指了指立在旁边的太子。太子见母后指向自己,却只微微扬眉,眼中满是轻蔑不屑。   “即便娘娘来了,也断然没有向我们这些晚辈赔罪的道理。皇后太子客气了。” 亦岚看出这二人来者不善,只想请他们快些离开。   皇后目中笑意更甚,“亦岚此言差矣。本宫非你生母却也算是你母后。你和遥儿既是亲兄弟又何须见外?本宫自也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原谅遥儿无心之失。”说罢,又挥手唤来了一名侍女。那侍女走上前来,手中托盘上呈着两碗血燕窝。皇后接过托盘,对亦岚亦瑾道:“这是两碗极品的金丝血燕窝,是本宫特地为五皇子和公主备下的。”   还未等亦岚开口,殿外便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皇上亲自驾临众人皆是哗然,毕竟自如妃失宠后皇上就再未来看过这兄妹二人,对他们也是几乎不闻不问。怎么今天皇上偏偏就来了?   只是,这讶然的众人里,独独少了亦岚和皇后二人。唯有他们神色镇定,如提前预料到的一般。亦岚本就是极聪明之人,他猜测定是皇后劝说皇上来此的。至于皇后的目的,也许是为了向皇上彰显自己的温良娴淑,抑或是来此打探一下的虚实。皇后纵使再得皇上宠爱,朝中党羽势力再大,也是断然不敢在皇上面前毒害一个哪怕再不得宠的皇子。所以,那两碗金丝血燕窝也定是不会有何问题的。   尽管皇上心思难以揣掇,众人还是跪地给皇帝请安。皇帝只微微抬手示意平身。见此架势,皇上了也明白了几分。“皇后在给亦岚和亦瑾送血燕窝呢?”皇后一听,微微含笑点头。   皇帝一点头,对亦岚亦瑾道:“这金丝血燕窝是皇后特地给你们备下的,你们谢恩之后就用了吧。”   沐言在亦岚身后立着,默默注视这一幕。他虽不知皇后太子来此赔罪缘由,也不知道为何皇上也要来吩咐亦岚吃下那碗血燕窝。但即便再不善察言观色,也还是看出皇后太子来者不善的。即是如此,那么那两碗血燕窝会不会是下了毒的?无奈皇命难违,他的主子又有何办法呢?   当下遐思着,已是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耳边也是嗡嗡作响,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字也没有听清。沐言心下虽是惶措不安,却也当机立断,一下狠心快步上前,夺过亦岚手中血燕窝。然后一仰头,竟是一饮而尽!   这一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异万分,就连亦岚,那样波澜不惊的人都微微怔了一下。   仅片刻过后,还是亦岚先开口冷道:“这个侍卫倒是胆大,竟敢如此僭越!连皇后娘娘赏的东西也敢抢?来人,把他拖到后殿,杖责五十!”然后,又向安公公悄悄使了个眼色。安公公见状一躬身道一句“遵命”,才示意左右太监将沐言拖了下去。   “父皇,皇后娘娘。这侍卫是昨日刚刚到儿臣这里当值的,尚不懂规矩,望父皇,皇后娘娘恕罪。”亦岚敛了心下惊异禀告道。他只能先下手为强,不然,若沐言落到了皇后手里,便不知究竟会作何处置了。   皇帝冷哼一声,道:“哼,这不懂规矩的奴才本该杖毙!不过念在初犯,就这样办吧。”   此刻,后殿传出廷杖砸下的声声闷响,皇帝微微一蹙眉,似是不愿再听下去,“皇后,你随朕回去,还有遥儿也随着朕回吧。”   “是。”皇后走到殿门还不忘回头深深看了亦岚一眼,目中却尽是怨毒,又不放心的望了望她目光所触及不到的后殿。   既然皇上这样安排,她也不便再多言。不过,这个肯对苏亦岚如此尽忠的小侍卫,是必除不可了。即便不除,日后也定要为己所用。   直到皇上皇后一行人走远,亦瑾才慌慌张张的让人以银针检查另碗血燕窝是否有毒,直到确认无毒后,亦岚才转身大步走向后殿。   亦岚方才赶到后殿时,只见两个太监手执廷杖,地面上放着一张羊皮,而沐言毫发无伤的立在一旁。亦岚平日最擅揣测人心思,再工心于计的政客心思皆是有迹可询,今日却是头一遭看不穿一个人心中计谋。这个柳沐言,即便是心思再过缜密,想攀附于他谋求个官职,却大可不必以命相搏。况且看他方才神色,又并不像是提前预知……亦岚思忖了片刻,走到他面前,问道:“你提前知道皇后要过来送血燕窝?”   沐言竟是毫不躲避亦岚审视目光,摇头道:“属下不知,方才是属下第一次见到皇后。”   亦岚微微皱眉,沉声道:“那方才为何抢下那碗血燕窝?”   “属下……只觉皇后来者不善,怕皇后在燕窝中下毒……皇上既也在那里,若是我毒发身亡,害你的人自然难脱干系。”见亦岚许久不语,意识到自己仿佛失言,忙垂首道:“属下失言……”   刚要跪下却被亦岚止住,亦岚听他此言,语气缓和了不少,“不是你失言,只是人心叵测。你,想要什么?”   沐言有些疑惑抬起头,“什么?”   “你想要什么?官位?金银?还是别的什么?”   沐言似是真的很认真想了想,仍是摇摇头,“不必。护得主子周全是属下职责所在。”   亦岚微微愕然,“你,不想在朝为官?”   沐言轻轻一笑后如实道:“家父倒是希望我能如此。只是属下才薄志轻,只求平静安稳,从未想过身居高位。”   亦岚神色稍稍一滞,歉然一笑道:“原是我想左了。那,以后你可愿做我的贴身侍从?不算身居高位,至少也能得以安稳。”   沐言抬头看向亦岚,亦岚性情如此温婉如玉,又是俊朗如斯。不禁心中一动,谢恩道:“属下遵命,谢五皇子提拔。”   亦岚一点头扶他起身,“没有旁人的时候,称呼不必如此刻板。以后,我就叫你沐言可好?”   沐言微微一怔,终是点点头。不知心中情愫已然暗生。 作者有话要说:     ☆、四.争锋      日子安稳的过去了三个月,难得没有皇后的刁难,或许她还在寻找一个借口契机。三个月时日,沐言和亦岚亦瑾相互都熟识了不少。   如今正值狩猎时节,皇上三日后将前往上林苑狩猎,所有王侯皇子都要随行前去。亦岚就只带了沐言一个随从,轻装上阵。   这日,上林苑内狩猎场上。初夏的阳光从密密麻麻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影射着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皇上带着一大队人马随行,也带了皇后同去。皇上驾马行在最前方,皇后与太子紧随其后,沐言则骑着马随侍亦岚身后。   皇上今日似是兴致很高,道:“今日是我朝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朕所有的儿子都在这,你们自可竭尽全力,无需相互避让。狩猎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皇帝话音才刚落,那树林深处便突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箫声,箫声似流水般美妙流畅,清脆悦耳,若隐若现。诸皇亲贵戚虽在宫中听惯了乐师演奏,却仍是被这悠扬清亮的箫声迷住了。   只是那箫曲才刚刚演奏到一半,皇上身下所骑的枣红色汗血宝马却发狂了一般的高亢嘶鸣起来,原本修长的前腿在空中乱踢着,前些日子试骑时它轻灵优雅的步伐也都不复存在了。这汗血宝马是两月前西域进贡上来的,是极为珍贵的上好品种,宫中驯马师几月来也是好生饲养着。只是今日,却不知这汗血马何故突然受惊。   皇上在那匹惊了的马上颠簸着,不禁有些仓惶无措,死死攥着缰绳不敢松手。事发突然,皇帝左右众侍卫还未有所反应慌忙救驾,皇后在一旁却现出了一丝欣喜之色,偷偷向太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太子想起了今晨母后叮嘱过自己的话,心下一急一鞭子抽在马臀上,他骑的马便瞬间冲了出去,竟是冲到了皇上之前。不过太子也没有多想自己这是有多大不敬,只伸出手去想拉父皇一把。   皇上见他这样嚣张竟冲到了自己之前,心中难免不悦,故而迟迟没有伸出手去让他救驾。太子纵使再得皇上宠信,也不可恃宠生骄冲到皇上之前!   太子见父皇迟迟不肯伸出手来让自己救,更是万分焦虑,情急之下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父皇,您倒是伸出手来让儿臣救一把啊!……”   皇后一听这话,面上也骤然变了颜色。是自己提前安排了武功极高的人在此处吹奏箫曲,激得皇上那匹经过特殊训练的马受惊,再令太子前去救驾,以示其对父皇的忠心孝心,才能使遥儿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固。可没成想,遥儿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知皇上会不会生出疑心……   想到此处,皇后心下更是惶惶不安,冷汗涔涔从背后渗出。正当众侍卫和臣子急忙喊着“护驾”之时,却不知从何处向这边飞来一颗石子。   “嗖…啪!” 石子精准的击中那惊马后颈的某个穴位,不过片刻时间,那匹马便平静了下来,混乱的场面也很快归于平静。一旁的侍卫这才匆匆忙忙去追林中那吹箫的人,而剩下的人都齐齐回头向后看去,想找出控制惊马救了皇上的究竟是何人。   当众人都在互相张望寻找时,惟有亦岚一人安静骑在马上,没有丝毫救驾有功的傲慢神情。墨色长发被风微微吹起,随风飘逸。一袭白衣,上面绣着淡雅的素色图案,虽是简单,却更显清雅悠逸,俊朗无双。   “亦岚?”皇上从马上下来,微微眯眼看向亦岚。   亦岚平静道:“父皇,儿臣料想那匹马定是受过特殊训练,听到箫声就会不安。那吹箫之人想必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亦岚微微偏头看向皇后,继续道,“若是没记错,半月前,这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曾被皇后娘娘借走过吧?”   皇上回头看了一眼在极力掩饰慌乱神情的皇后,又看了看在最前面一脸气恼愤恨的太子。想起半月前,皇后的确向自己借过它,说是给太子练习骑马的……   这时,负责饲养那匹汗血马的驯马师噤若寒蝉的站了出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说不知是怎么,那另外几匹汗血马近日来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实在无法供皇上骑驾。虽说借过太子的这匹枣红色汗血马只还回了三天,还没怎么调整好。但只因怕皇上怪罪,才冒险将马牵了出来。   皇上听罢,终是忍不住发作,当即便下令赐死了那驯马师。又回头质问道:“皇后!这你该作何解释?”   “这……臣妾再大胆,也万万不敢加害于皇上啊!方才那驯马师胡言乱语,臣妾蒙冤!”皇后一下跪到地上辩驳道。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那自己还未来得及收买的驯马师竟会站出来禀告此真相,不过好在那人已被赐死,倒落了个死无对证。   皇上还未发一言,便听前面的护卫匆忙来报:“皇上,卑职无能。没能抓到那吹箫之人。请皇上降罪!”皇上心中虽是气恼,但听了之后也未多言,只不耐地一摆手让他退下了。   皇后听此,心下才略略放松了些,面上却未有变化。这时,太子也从马上下来,到父皇跟前同母后一并跪下:“父皇,儿臣该死。没能及时救驾,还请父皇降罪!”   时间仿佛凝结了,皇上仍是不发一言。太子心下疑惑,便兀自抬起了头,却见父皇面上满是震怒。太子真是极少见到父皇这样的,开口试探道:“父皇,您……?”   “你这个逆子!到后面去!”皇上呵斥他道。皇帝本就多疑,想起方才太子说的那句话,心下又是一阵怀疑,却又碍于没有证据也只得作罢。心中只暗觉方才下令赐死那驯马师的做法,委实是冲动了。   “父,父皇?……”太子有些茫然,却仍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皇上并不理睬他,只命侍卫当场杀了那匹枣红色汗血宝马。利剑刺向那匹无辜的马,那马只尖锐嘶鸣了几声,鲜血从脖颈中汩汩流出,然后蹬了蹬腿,最终倒在地上再无反应。   在后方的沐言见此骤然心惊。果然,伴君如伴虎,此言无虚。今日千般受宠,万人仰慕,但若一朝激怒皇帝,明日便不一定是怎样一副悲惨的下场结局了。   皇后见了这一幕,心下更是焦急。自己明明已安排得天衣无缝,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仅让苏亦岚得了便宜,更是削弱了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亦岚见父皇震怒至此,无半分的幸灾乐祸,反倒为皇后太子求情:“父皇,皇后娘娘温良贤德,绝无可能陷害皇上。太子殿下一心想着救驾,虽有过失,却也属无心之失。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宽恕太子一回。”皇上没有多言,却也算是默许。皇后和太子见此,才都长舒一口气。   “亦岚,你过来。离朕近一些。”皇上难得对亦岚展现出这般的和蔼神色。   “是。”亦岚这才翻身上马,向前行去。路过皇后时,在皇后耳畔低声道:“上一次皇后娘娘在册封大典上替亦瑾求情。这一次,只当作是亦岚的报答。从此之后,我们两清。”毫无感情的平淡语气,却令皇后顿时听得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所有人鼓励支持, 真的深深的感激。   没什么可以报答,只有努力写好,对得起所有支持关心的人们。   深深感激。      ☆、五.对酌   第五章 对酌   狩猎结束,已是午后。亦岚知不可锋芒过露,所以故意只打了为数不多的猎物。皇上狩猎一整日,已在大帐内歇下。此时天色正好,尚未日落,亦岚便带了沐言骑马来到了上林苑围场之后的另一处“世外桃源”。   此处有一个很大的天然水潭,四周柳树环绕。柳条上缀满了绿色的柳叶,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其上,映得柳叶颜色也随之变化多端。潭水水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柳枝顺着微风飘扬着,偶尔点在水中,泛起层层涟漪。天空中蔚蓝背景下一丝浮絮都没有,像被过滤了一切杂色一般,瑰丽的熠熠发光。   “这里景色如何?”亦岚翻身下马,笑问沐言道。   沐言点点头,叹道:“真的很美,这里当属世外桃源。”   亦岚笑笑,一撩衣衫后席地坐下,“几年前偶尔发现的地方,每年狩猎过后我都会独自来看看,就只有今年多带了你一人。”说罢,竟是一摆手示意沐言坐到他身侧。   沐言摇头低声道:“宫中地位尊卑有别,属下不敢……”   “这里是宫外,不在宫中。况且……”亦岚顿了一顿,道:“况且,我也不曾把你当作奴仆看待,你是我的朋友。”   沐言愕然抬头,难以置信道:“朋友?你说,我是你的朋友?”   亦岚一点头,道:“从三月前你抢下那碗金丝血燕窝,又拒绝了官位赏赐之后。我就觉得,这样的人已为数不多了,值得一交。”说罢,又从行李中取出一根长长的钓竿,悠悠坐回潭边清闲垂钓起来。一袭白衣更显温润如玉,不容人亵渎。   沐言微微一怔,缓缓到他旁边坐下,刚要开口解释,却被亦岚摇头止住。也只得作罢不再出声。   不知又过了多久,只见竿上鱼线微微抖了抖,片刻过后,水面又开始扑腾起来。亦岚只轻轻用劲,就将鱼钓了上来。钓过三四条鱼后,沐言心下终于泛起一阵无奈,正欲再度开口,却见亦岚收了鱼竿,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酒囊来,对他回头笑道:“既是朋友,何不在此对饮一杯?”   当下已是落霞时分,余晖尽洒。沐言思忖片刻,终是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亦岚,另一杯自己缓缓饮下。不知何时,又见亦岚已架好了柴火,用树枝将鱼穿起来,加上方才狩猎猎得的一只獐鹿剥洗干净,一齐放在火上烤。烤好之后,亦岚又取了小刀切下一块獐鹿腿递给沐言。   沐言推辞不过,只得接过去,低头道一句“谢殿下。”   亦岚对他轻笑一下,道:“没有旁人的时候不必叫我‘殿下\',直呼名讳就好。”   沐言试探着轻轻道:“亦,亦岚?”   亦岚毫不介意的又是淡淡一笑,举起酒盅与他一碰杯,后一饮而尽。   当下沐言正仰面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中星星点点的繁星闪烁。他酒量实在不佳,不过饮了几杯酒就已是微醺。一醉酒,话语自然也就随意起来,“你说,我是你的朋友。可你不怕我是皇后派来的细作?”   亦岚轻道,“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况且,若真是细作,怎还会问出这句话?”   沐言一笑,又迟疑了片刻,方才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了,但我总觉得,皇后将对你不利。”   亦岚点头道:“是。皇后欲保太子位稳固,必要先除去其余皇子。”   沐言心下更是疑惑,“那今日为何还要替皇后太子求情?”   “因为我欠皇后一个人情。皇上今日看起来虽是大发雷霆,实则却并不打算在此场合下当众处置皇后和太子。他作为皇帝,也需要有人给个台阶下。我倒不如做了这一个顺水人情。”   沐言不料亦岚竟会这样全部如实告诉了自己,怔了怔道:“你,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旁人?”   亦岚看向对面人脸上因酒意微微泛起的红晕,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但心里就是觉得,你不会说出去。”   二人就这样对酌闲谈许久。直到夜色已浓,面前篝火也不知何时已然熄灭,亦岚才意识到是时候该回去了。但见沐言此刻已是醉眼迷离,醉得不省人事,无法再只身驾马,只得将他扶上马,从背后拥着他骑马回营。沐言在微微颠簸的马背上被人拥着前行,只觉这怀抱有股令人安定沉稳的力量。便就此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喽,这章字有点少。   欢迎批评指正。   ☆、六.余波      第六章余波   几日之后,皇上与一众人马才从上林苑回了皇宫。狩猎场一事过后,皇上竟也开始对亦岚关心起来。上一次亦岚救驾有功,让皇上也不得不承认亦岚的忠孝才德。多少年了,竟一直忽视了还有这样一个儿子的存在。   那天下午,皇上又召了亦岚去未央宫中博弈。其实亦岚的棋艺本是在远在父皇之上的,但他知道父皇身为君王,所以每次都是不动声色的让父皇一子半子。可是往往要不着痕迹的输棋比赢棋还要困难许多,而每次亦岚都能做到如此,甚至皇上也看不出他是在刻意相让。   这一回,当亦岚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行在皇宫回廊里的时候,看到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黑色身影。   “前面是谁?”?亦岚快步走向前去。   那二人回过身来,见是亦岚,便齐齐跪地道:“属下见过五皇子。”亦岚一看,原是两个侍卫,其中一个竟是沐言。   沐言浑身上下已是湿透,正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乌黑的长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肩上,还往下滴着水珠。眼眸低低垂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亦岚见他还跪着,便弯腰下去想搀他起来。但刚刚触及到他手腕时,沐言却是微微一缩,吃痛的闷呼出声来,亦岚这才意识到他腕上竟是有伤。   扶起沐言后,轻轻挽起他湿淋淋的袖口,只见沐言腕上是绯红一片,像是烫伤的。亦岚不知究竟是怎么了,但也没有多言。刚想扶着沐言进殿,却见另一个侍卫还在跪着,便吩咐他起身。   “谢五皇子。”那侍卫站起来,很斯文儒雅的样子,竟然也是全身湿透。   亦岚看这人有些面熟,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名叫文澄,是五皇子殿外的守卫。”那侍卫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澄澈。   亦岚点点头,“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是。”文澄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沐言,却是没有多言,躬身退下了。   亦岚这时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沐言身上,而后扶着他一同进殿。亦岚刚进殿门时,吩咐站在两旁的宫女准备姜汤和另一套干净衣物,才扶了沐言坐下。   岚凌殿内,沐言已不再瑟瑟发抖,但湿漉漉的衣物贴在皮肤上还是感觉难受的。这时,一名宫女已送来了一套干净衣物,后福身退下。   亦岚将那套衣物递给他,道:“把湿衣服换下来吧。”见沐言已接过衣服,却是迟迟不动,继续道:“怎么?都是男人也会害羞?”   “不,不是。”?沐言面上一红,后低下头来解扣子。直到沐言脱下湿衣服,亦岚才发觉原来沐言竟是这么好看——细致白皙的肌肤,手臂上轮廓优美的线条弧度,精致柔美的锁骨……   亦岚低头避开目光,取过金疮药的小瓶子给他手腕伤处上药,一边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为何弄成这个样子?”   沐言长发掠过眉眼垂下,几缕落在肩上。本想开口,却欲言又止。隔了许久才轻轻道:“其实没关系的,也并不算什么大事。”   亦岚轻笑一声,让人搞不清这个笑容的含义。片刻后淡淡道:“不肯说也好,干脆明日就离宫,也省得在宫中再出这类事让我担忧。”说罢便起身向殿外走去。刚跨出了一步,便正如预料的一样,那人扯住了自己的衣袂。   沐言听他此言,本是呆愣了片刻。未料到亦岚竟会说出他在担忧自己。犹豫一下,才终于肯说出事情原为。   那日晚间沐言刚刚当完差,走在回廊里的时候,忽然不知从何处走出了两个侍卫,是和沐言同一波入宫的。那两个侍卫说是要请他过去饮茶聊天。沐言再三推辞不过,也只得跟他们同去。虽说是一起聊天,实则是二人将沐言一通冷嘲热讽,似是十分不满于他上一次抢了金丝血燕窝,肯为亦岚那么卖命。   随后,那两人又“失手”打翻了茶盏,将刚烹好的滚烫茶水全部洒到了沐言手腕上。在送沐言回去时,又将他推到池水中便离开不再管他了。沐言武功虽是不算差,但比起他们二人还是相差甚远,加上他又不通水性。所以,就只能不停在水中挣扎呼救。直到来替班的文澄经过此处,看到溺水的沐言才跳下去将他救起。刚想扶他回去休息,却在半路遇见了亦岚。   亦岚听罢,默默思忖了良久。沐言倒是没那么多感伤,只耸耸肩告诉亦岚这只是小事一桩,不必他插手,他自己也可处理好此事,无需过于担忧。   亦岚轻轻摇头,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其后必有原为。这两个侍卫,也许是皇后派来的眼线。果然,上一次沐言抢血燕窝确是惹得了皇后的警惕。这二人若真的是皇后眼线,那这一次他们这么做怕是来打探虚实的。将沐言推下水里,观察自己对此事的反应,再看沐言是否真正得自己宠信,值不值得收为己用。不然,他们为何只是将沐言推到水并不算太深的池中,而不是直接置他于死地呢?只是,现下还需利用这些眼线给皇后带去一些信息,就暂且还无法赶走他们。   其实亦岚心中也十分清楚,太子苏亦遥全无谋略,分明是废物一个,能够坐上太子之位,全部得益于皇后的缘故。自己欲夺得太子之位,就必要先除去皇后。皇后虽是表面看上去多谋善略,每次太子闯祸,她都能化险为夷帮太子躲过一劫,实则皇后却是难稳性情,也不懂得如何使人心服,死心塌地为她卖命。皇后仅有这两个短处,却也足矣让自己除去她了。   沐言见他许久不语,推了推他问道:“怎么了?”   “无妨。只是,以后要多保重才是。”若这一次自己出手维护,让沐言成为众矢之的,才是真正害了他。从此以后,为了护他周全,只怕是真的要委屈他了。   沐言隐约觉得此句像是诀别,有些不明所以,“以后多保重,这是什么意思?”   亦岚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说过保你此后日子安稳,总想着不要食言得好。”   沐言听罢此言,心下早已是不禁一动,刹那如同被击中,心下顿时茫然无措,一片空白。   只得连忙掩饰,回以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数学考试睡了二十分钟还能梦到沐言呀,笑   特别特别要谢谢萌姐和萌姐麻麻。很大鼓励,觉得一切一切都特别值得。?   ☆、七.冷落      第七章冷落   自沐言落水后的第二日。亦岚便如同变了个人一样,开始对沐言冷淡起来。再不似从前那般与沐言以朋友相交。   那日清晨,沐言如往日一样的为亦岚捧上一杯茶来,后退下立到一边。亦岚端过只微微抿了一口,便一皱眉随手砸了茶盏。“砰”的一声,茶水与碎瓷片四溅,满殿人都是一震。   亦岚冷道,“今日这茶是谁准备的?”殿内外侍卫宫女皆是不敢言语,生怕多说一句话就惹祸上身。殿内一时寂静无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沐言站出来道,“回殿下,是属下准备的。”   “是你?为何与平日的茶不同?谁许了你这样擅作主张!”   沐言垂首道:“是属下看主子昨晚跟皇上博弈至深夜,所以今日茶中才特地加了能舒缓疲劳的枸杞。还望殿下恕罪……”   亦岚一改往日温文尔雅,又是冷笑一声,“呵,恕罪?你倒还敢提昨日与父皇的博弈?明明胜了父皇,却反倒被赶了出来!这是凭什么?凭什么他苏亦遥什么都不做还可那么得父皇宠信?!”   沐言跪在地上不明所以,身子明显一颤,殿内的人也都是一惊。平日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失态,今日,这是怎么了?   半晌过后,亦岚坐回椅上,冷道,“昨晚你去哪了?为何没来当值?”   沐言本是疑惑,仍是低头小声道,“昨夜属下失足,不慎掉进水里了。故而……”   亦岚轻笑一声,面上却是冷若冰霜,直接打断他道,“即是这么没用,以后也不必在殿内侍候了。去殿外跪够两个时辰再起来。”   他话音刚落,沐言分明听到周围人长舒一口气的声音,幸好主子并没有迁怒到自己。沐言心中暗自苦笑一下,却又隐隐觉得亦岚并不像是突然心情不好拿他出气,却也并不很确定。只得踱步到殿外,撩衣在冰冷坚硬地砖上直直跪下。   岚凌殿内,亦岚也是心中乱极,可这殿内外皆是侍卫宫女,皇后派来的两名眼线也在其中,面上根本无法有所表现。只得一下狠心,面上敛了情绪,扭过头去不再看沐言。   这时,一个侍卫一步踏出,叩首道:“殿下不必动怒。何不让属下为殿下烹上一壶枫露茶?”   亦岚点头笑道:“也好。”   那侍卫果然很会烹茶。一双纤细修长的手,缓缓将刚煮好的沸水倾入紫砂茶壶中。后又娴熟的冲茶,刮去茶水中的浮沫,一举一动都是优雅至极。   不一会儿,茶香便幽幽的飘出来。茶香浮动,沁人心脾。那侍卫又将一道茶倒入一旁竹制的的茶筒中,再冲第二道茶,茶叶在沸水中翻卷着,浮动翩飞,又缓缓沉淀至壶底。隔了片刻,他又将茶水倾入白色的瓷杯中,优雅的放入茶托,再给亦岚呈上。   亦岚接过那茶盏,随口笑道:“倒是不错。以后可愿在我身边当值?”   那侍卫听这一句夸赞自是得意,一叩首道:“愿意,属下自然愿意。能得殿下青睐是属下荣幸。”   “呵,倒是有趣。你且留下其余人退下吧。”亦岚轻笑一声后对那奉茶侍卫道。   殿中侍卫宫女依言纷纷退下,又合上了殿内的大门。沐言还跪在殿外的门前,他已看到那群侍卫宫女经过他的身旁,投来或庆幸或同情的目光。沐言心中苦笑,却是无心理会那些目光。想到昨夜亦岚对他说的那句护他以后安稳周全,又是跪直了身子,若有所思。   不知又隔了多久,亦岚才终于从殿内走出来,经过沐言时目中全是冷然。方才那奉茶的侍卫跟在他身后。沐言一见这正是那日将自己推下下水的那人,顿时霍然心惊。转念定了定神,思忖了片刻心下却是了然了四五分。   不知又跪了多久,原本直直的跪姿已瘫软成跪坐的姿势。双膝处的已是不再刺痛,转而变得麻木毫无知觉,只觉阵阵疲惫袭来。正当这时,却见一人正快步走过来停在自己面前,道:“沐言,已跪够两个时辰了,起来吧。”   沐言抬起头来,一见是他,顿时惊讶道:“文澄?你怎么来了?”   文澄不免忧虑:“是,我一直在这。你还好吗?”   沐言勉强一笑,点头道:“还好。你……能不能扶我一下?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起来了。”   文澄一点头,扶住沐言的手臂,拉他起身。沐言刚刚站起的那瞬间,血液一下流过跪了许久的双膝。麻木和刺痛顿时袭来,实在撑不住,膝盖又“咚”的一声重重磕在地上。一时吃痛不过,清秀的面上刹时苍白如纸,眉头紧蹙起来。   他这样子倒是吓到了文澄。只得背起沐言,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到了文澄的住处,文澄小心的将背上的沐言放下。再看他双膝处已是淤青一片,还有星星点点的血点,连文澄看了都是一阵心惊。拿过药膏小心的涂在他双膝处,见他许久沉默不语,问道:“怎么了?”   沐言对他轻轻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殿下今日为什么会……”   文澄听了,心中亦是茫然。摇了摇头后说道:“其实你也没有做错什么,殿下也不过是迁怒吧。”   沐言摇摇头缓道:“我觉得他不像是在拿我出气。倒像是,在针对我一样。”   文澄手中动作一僵,笑道:“不必想太多,好好养伤就是。以后,你就搬来这里吧。你的伤需要人照顾。”   沐言犹豫一下,仍是点头对他一笑,“那,便有劳了。谢谢你,文澄。”   说罢,便望向窗外萧瑟秋色。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我的小公主。   虐沐言了,你的福利→_→   你这小biao→_→   ☆、八.生辰   第八章生辰   时间又推移过去几个月,亦岚对沐言依旧是冷淡,反倒是越来越器重那日烹茶的侍卫,夸奖赏赐不绝。皇宫之中见风使舵已是常事,一众侍卫宫女往日对沐言的百般讨好都通通换成了欺凌和白眼。唯有文澄,对沐言尽心竭力的照拂关心,沐言心中自是对他感激,当他作最好的挚友。   如今已至冬日。自那日被亦岚罚跪至今的几个月,吃穿用度与以前相差甚远。沐言终日虽落得清闲,仍是消瘦了不少,不过他倒也并不挑剔。几月来,住在文澄那里,得了不少他的照拂已是十分感激知足。   这日,沐言正在岚凌殿外的院子内清扫积雪,望着满园开满的腊梅,才想起来进宫已近一年了。虽不知亦岚对他刻意冷落是在防着何人,但仍觉得他是在护自己的周全安稳。正想得出神,并未注意到一人已经从白雪皑皑处向自己这方走来。   “沐言?”那人已走近,启口唤他。沐言刚还在低头沉思,方才听了这声音抬头去看,脑中顿时“嗡”得一声响,如同晴天霹雳般震撼——来的那人竟然是苏亦岚。   那人只身一人来此,身着一身黑色的貂裘,华贵无比,尽是雍容,看向自己的眼中已然换回了温和澄澈。沐言心中不解,却连忙跪地请安。   亦岚抬手示意他起来,轻叹一声,“你……可会怪我?”   沐言心中莫名泛起酸楚,仍是回道:“属下不敢。”   亦岚心中苦笑了一下。这几个月来,他亦是有苦难言。只得对沐言轻轻笑道,“那便好……”说罢,又从怀中摸出一支通体雪白晶莹的玉笛来递给他。玉中无半分杂质,成色几近透明。做工也是十分精致细腻,笛上还刻着金色的祥龙图案,祥龙蟠于云中,恍若腾空一般。   沐言抬眼去看,微微愕然,却并不敢伸手去接。这龙纹玉笛,定是宫中的珍品吧?亦岚送自己这个,究竟是为何?……   亦岚见沐言这样,只轻轻说了一句:“沐言,生辰快乐。”声音很小,很轻。但在这安静的庭院,也足矣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沐言心中突的一跳,这才想起自己生辰正是这日。却是别过脸去,略有些羞赧,“属下自己都已忘了,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   亦岚淡淡道:“还是那日,上林苑围场之后,你喝多了酒,自己胡乱说出来的。拿着吧,只当是生辰贺礼了。”   沐言努力回想仍是记不起那晚酒后竟说过这样的话。——毕竟,那样的以朋友相称也是隔了太久了。沐言微怔片刻,仍是接过玉笛,玉笛上还残存着那人的温度,那温度通过手心直暖了心房。试着吹了一下这玉笛,音色清脆动听,如流水般流畅婉转,比起自己的竹笛好了不知多少倍,果然是上品的好笛。   可是,当沐言还握着玉笛兀自思忖时。亦岚早已转身离开此处,只在洁白的雪地上徒留下一个个脚印。沐言见此,心中又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失落,难于言表。却只得小心地将玉笛放入袖中,继续清扫院中积雪。   当日晚上,沐言回到文澄的住处。刚一进门,就见文澄坐在屋外石凳上,笑意盈盈。石桌上摆满了酒菜,桌旁还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精致木盒。此刻朦胧月光照在文澄身上,宛如覆上一层白色薄纱。文澄见沐言回来,立刻起身笑道:“沐言,你回来了?生辰快乐。”   见此情景,沐言不由哑然失笑,“劳烦你还记着。谢谢你,文澄。”   “你我相识这么久,实在无需客套。对了,这个送你。”文澄边说又边将一旁那精致木盒递过去。   沐言一笑接过去,打开一看,心下顿时又是一惊。那盒中装的,竟也是一支洁白如雪的玉笛,用珍贵的岫岩玉做成。亦是无一丝杂质,触手生温。玉的成色和质地都是上品。只是,笛上的花纹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做工精良。与亦岚送的那一支玉笛,刚好配成一对!   文澄见沐言这般反应,心下也是疑惑万分,“怎么了?   “没,没什么。这贺礼未免太珍贵了,我不能收。”沐言连忙摇头掩饰。   “收下吧,这是特地为你找了近半年才找到的。这笛的原主人收藏了它近五十年。我一个宫外的密友求了他好多次他才答应卖出的。这笛,也只有你配得起了。”文澄边说边将那玉笛取出,递给沐言。   沐言小心接过去,玉笛的手感十分温润光滑,传来丝丝的温度。“这笛,只有一支吗?可有另一支笛与之相配?”沐言试探地问了一句。   文澄一笑道:“当然有。这支笛名凌昀,上面刻的是凤纹。还有另一支叫翼影,上面雕刻了龙纹。翼影是和田玉所制,凌昀是岫岩玉所制。都是极品的玉种,玉的成色又极好,都是千年一遇的。”   沐言缓缓点头,“原来如此,这玉笛竟是这样珍贵……”   文澄笑着摇头,“这些倒还是次要的。最难得之处是这两支笛都是二百多年前我们蟠云的开国皇帝轩宇帝亲手所制的,其中凌昀笛赠与了他最钟爱的结发妻子王皇后。他二人都是精通音律之人。只可惜,皇后命薄,不过不惑之年就薨逝了。自那之后,轩宇帝就终日郁郁寡欢,仅三年就驾崩了。此后,这两支笛就一直存在宫中的藏宝阁内再不外露。直到七十年前,裕嘉帝与他的瑜妃才又拿出这一对玉笛来,这二人也是极其痴迷于音律。瑜妃极喜自由。若不是因为深爱裕嘉皇帝,也根本不可能在宫中侍奉皇帝十年之久才出宫去……”   “裕嘉帝的瑜妃,不是因病薨逝的吗?……”沐言不免疑惑。   “那不过是皇室对外的宣称罢了。事实上,是瑜妃娘娘求着裕嘉帝远离皇宫,此后同游荡于山水间,而裕嘉帝却没有答应。所以瑜妃才独自出宫隐居了,也将这凌昀笛一起带出了宫。凌昀笛这才流落宫外,再没了踪影。我宫外那位朋友也是寻了半年才找到它下落。至于现在的翼影笛,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还是被收藏于宫中的吧。”   听文澄淡淡的语气说完了这些,沐言却是低头默然无话。这两支价值连城的笛子,均在自己手中。而他们的主人,一对是阴阳相隔,生死无话。另一对则是被一道宫墙阻隔,相距甚远……不免徒增愁绪,心绪难平。   沐言轻吸一口气,后拿起这月牙白的凌昀笛,靠在唇边,轻轻吹奏。悠扬的笛声就此悠悠的飘出来。这凌昀笛虽不比白天亦岚送自己的翼影笛的阳刚之气,却比它的音色轻柔了许多。   笛声悠扬的流淌在这白雪皑皑的院子中,银白色的月光倾泻下来,倒甚是朦胧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文澄是沐言很好很好的朋友,没有之一的那种。   以后也帮了沐言很多事的。   不是gay啦→_→ 小公主我在说你!   ☆、九.惊 变   第九章惊 变   昨日夜里,文澄与沐言二人举酒对酌到很晚。翌日清晨,沐言仍是感觉宿醉,一早起来就有些头晕目眩。一早上很快过去,中午亦如往常一样去后殿给安公公帮忙。   他刚走到后殿,心下便是一阵疑惑。不知为何当下后殿内是空无一人,只有前几日皇上赏赐给亦岚的栗金色汗血宝马在一旁的马厩内低头吃着干草。沐言自后殿继续往里走。小厨房里,唯有安公公一人在其中,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做些什么。   “安公公?”沐言轻轻叫他。   “沐言?”安公公被吓了一跳,神色有些慌张不安,“你到这来做什么?”   沐言有些茫然道:“每日中午我都来帮您的忙,不是一向如此吗?”   “原是我忘了你会来……这已经没什么事了。你,你下去吧。”安公公连忙正色道,极力收敛内心的慌乱。   沐言虽是不似亦岚那般的擅于察言观色,但安公公这般明显的慌张神情也是瞒不过他的。当下应了安公公一声,却在殿后转了一圈。直到安公公离开,才又转回小厨房去。   小厨房内摆设一如往常。只是地上遗落了一张纸,纸上还残存了些许白色的粉末,大抵是刚才安公公留下的。   沐言拿起那张纸,快步向文澄住处走去。文澄略通一些医术,见到这些白色粉末只拿过去嗅了嗅,便瞪大了眼睛满面严肃的问沐言这是从哪里来的。沐言心中一跳,这才知道那白色的粉末竟是砒霜!   莫非,安公公真的想要害死亦岚?沐言心中顿时是一惊,脑中一片空白。未多思忖便微展轻功,脚尖几下轻轻点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亦岚那里。   急匆匆赶回岚凌殿,幸好安公公只是刚刚将午膳端上来。亦岚还未下箸,他身后站着那日烹茶的侍卫。如今,他已经完全取代了沐言贴身侍卫的身份。   见沐言慌慌张张的闯进来,亦岚心中已明了他的来因,却是冷冰冰的语气道:“你来做什么?”   沐言此刻面色已然泛白,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节,只断断续续道:“殿下,那午膳有毒……不能吃,千万不能……”   亦岚只偏头看向沐言,冷道:“出去。”   “殿下,不可……”   “拖他出去。”亦岚淡淡对安公公吩咐道。   沐言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亦岚都是听不进去的。他心中虽是忐忑乱极,却还是大着胆子一步上前,手臂一扫桌面。桌上所有的碗碟菜盘都噼里啪啦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引得殿内所有侍卫宫女都是一惊。   沐言清楚,这一次又是自己鲁莽了。但心中反而是一阵莫名的释然。只要亦岚没事,那便怎样都好。挪动一步避开那些碗碟碎片,缓缓跪下道:“属下失礼,请……请主子责罚。”   “以后也不必再叫我主子了。”亦岚冷哼一声,语气不带一丝波澜,对安公公吩咐道,“打发他出宫,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他。”   “殿下。”这时,另一个好听的声音传出来。原来是那日烹茶的侍卫。   “有事?”   “按照宫规,忤逆主上,应杖责五十。罪不至逐出宫门。还望五皇子开恩。”那侍卫跪地求道。   这一句话,听得殿内所有人都是一愣。平日他们的主子可是从来都不会对下人动板子的。他这请求,不知殿下是否会应允。   亦岚看得出来,这人是看准了自己要将沐言赶出宫去,在以“求情”的名义迫着自己再给沐言加些罚。他苏亦岚何时是能被人逼迫得住的人?只是,若现在不允了那侍卫,又如何护得沐言以后在宫外的安全?   亦岚当下狠了狠心,抑住心中的不忍,装作淡然道:“那就传杖吧。只是,打完之后,还是要赶他出宫。我这里不留没用的人。”   沐言听了那话,一时也有些判断不清亦岚究竟是不是真的讨厌他。他……竟然说他是没用的人,还要赶他出宫。沐言面色瞬时苍白如纸,整个人顿时如同置身冰窖一般,寒彻心底。   不知又隔了多久,当沐言仍是头脑恍惚时,只感到两个太监将自己沉重的身躯从地面上拽起来,又被他们压着双肩,死命摁到早已搬来的条凳上。但沐言只任由他们摆布,不反抗也不挣扎,求饶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心中已有些绝望。   这时,又走来一个执杖的太监,正往沐言的腰间摸索着什么。亦岚知道那是宫规,但还是丢下一句“不必去衣”便转身走至窗前背对他。即使下了狠心当众杖责他,也再不忍心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他了。   那执杖的太监听了,当下也不再摸索,躬身道一句“是”后,便高举起那厚重的板子,狠狠砸了下去。紧接着便是前面另一个太监尖锐的唱数声。   沐言着实是被这猝不及防的第一杖吓到了,喉间瞬时溢出“唔”的一声闷哼。只一下,便是火烧火燎的痛,口中已有了一股淡淡血腥味。还没等沐言缓过神来。第二杖,第三杖已接踵而至,毫无间断,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阵阵剧烈的疼痛便是铺天盖地的袭来,早已是痛的冷汗淋漓。   亦岚背对着众人,听着沉重板声声声落下,似是恍若不闻。只是袖中的手紧紧握着,骨节都已有些泛白。   如今,沐言身子早已止不住在颤抖。若不是前面那太监摁着,他怕是早就从条凳上滑下去了。不过二十几杖过去,那伤处已是绽裂开来渗出鲜血,血红的刺眼,令人发骇。   这时,那杖子声突然停了下来。亦岚回过头去,见那伤处真的有一瞬的心惊悔恨。回过神来,却依旧维持着清冷淡然的口气,问道:“怎么了?”   那执杖太监有些犹豫,回道:“殿下,他已晕过去了。是泼醒接着打,还是……?”   亦岚这才转身坐回椅上,知沐言挨了这么多下板子已是夺去了半条命,若再打下去他怕是真要被杖毙了。终究是再狠不下心肠来,道:“那就算了。带他下去吧。”   那太监这才得令将沐言从凳上拖起,拖他出了岚凌殿,在殿下石阶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亦岚这才无声的长出一口气,只是在一低头间目光触及到地上的斑斑血迹时,心脏不由自主的一下抽搐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第十六章一看表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就顺便把第九章更了,就当做是明天的吧?   后天想要停更一天呢,因为存稿实在是不太够,自己改文的速度也很慢。。。不过我会努力的!   看在我把沐言打个半死的份儿上,原谅我停更一天吧。(好吧,我知道虽然这逻辑不通→_→)   爱你们,┏ (^ω^)=?么么哒~   ☆、十.不舍      第十章不舍   文澄当下正在自己住处外的院中修剪着花枝,突然看见两个太监正拖着伤势不轻已经昏厥的沐言急匆匆的赶来。文澄心中顿时一惊,连忙问清缘由。那两个太监清清楚楚说了事情的经过,又轻轻一叹气,才退了出去。   文澄接过沐言,快步走回屋里,轻轻将他趴放在床上。拿过他手腕一诊脉,眉头立刻紧蹙起来。看到那伤处时真的愣了一愣,没想到苏亦岚竟会让人下如此狠手打他。却只得小心翼翼的为他处理伤口。   沐言是从昏迷中给痛醒的。他本是昏昏沉沉神没有意识,但那药酒蛰得伤处阵阵针扎样的痛,又是痛醒过来,下意识的就要瑟缩闪躲。   “沐言,忍着些。伤成这样不能不上药……”文澄温言道,动作更是放得轻柔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艰难的给沐言涂完了药。折腾了许久如今已至午后,沐言依旧是那样沉沉昏睡着。只是因那伤发热起来,浑身上下都已是滚烫,神志也是迷迷糊糊的不清醒。   此时,已是夜里三更。岚凌殿内,亦岚只身一人静默的立在寝殿窗前,不曾点灯。望着窗外星夜苍茫,内心亦是一片忐忑。沐言受了那样重的伤,不知现在究竟如何了。   今日早晨故意安排了安公公在厨房遗落那张沾了砒霜的纸,也早料到了沐言会是这样的反应,才能有个借口让他名正言顺的出宫去。尽管知道宫中的廷杖是有多不容易捱过,二十下就皮开肉绽,五十下就足矣将人杖毙,却也不得不顺了那侍卫,狠心下令杖责他。否则又怎能护得沐言以后在宫外的安稳周全?   亦岚复又在黑暗中静默立了片刻。最终,心疼与担忧还是高过了理智,终于决定去看一看沐言。   这时,一个黑影飞快从对面的屋檐上闪过,向坤和宫(皇后寝殿)移去,那人身手十分敏捷,快到人用几乎无法看清,所以两旁守夜的侍卫都未发觉这人。   不过,亦岚还是可以感觉到那人身后带起的微乎其微的风声,但他神情依旧平静如水,未多讶异。那屋檐上飞过的人,正是现在自己的贴身侍卫。正如预料的一样,那人果然是皇后安插来监视他的眼线。两个月前,亦岚就发觉那侍卫每隔一天就会在夜里三更时分去皇后那里禀告情况。想到此处,亦岚不禁轻轻一笑,这皇后果然是沉不住气,才刚刚收买了几天的人居然也敢这样派来任用了。   亦岚依旧沉静的站在窗前,并没有去追那人,只是约摸着他大概已经走远,才一下飞出窗外,动作迅速,身轻如影。脚尖只轻轻几下点地,便到了文澄的住处。亦岚知道沐言这段时间住在这里,于是轻轻推门进去,发出“吱呀——”的一声门响。   “谁?”文澄还在一旁反复换着沐言额头上的冰帕子,听到有人进来,立刻警觉。他回过头来,看到是亦岚,却也并不跪下请安,只是继续忙手中的事情,对他冷道:“你来做什么?”   亦岚也不顾文澄的不敬,低声道:“我只是来看看他。”   “你既然讨厌他,现在又何必再来看他?他到底哪里做错了,至于你一通板子打去了他半条命?”文澄抬起头来冷眼望着亦岚的眼眸,也不顾什么主仆尊卑了,颇有逐客的意味。   亦岚闭目轻轻道:“他并没做错什么,只是我也有苦衷。让我看看他吧,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文澄有些微怔,听亦岚这话并不像是借口谎话,也无法忽略掉他眼中的心疼和忧虑。于是丢下帕子,一言不发直直从大门走了出去。   此刻,屋里只剩下亦岚和沐言两个人。沐言俯在床上,还依然昏睡着。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那张消瘦惨白的脸上,恍若透明。亦岚指尖刚一触碰上他面颊,便感觉到他皮肤上滚烫的温度。亦岚心里顿时一惊,慌忙缩回手,暗叹他竟是伤的这样严重。   沐言这时身子微微一颤,眼睛还未睁开,却是轻轻道:“亦岚?……”   亦岚惊得一怔,他……怎么知道自己来了?遭受过那样的毒打,居然还敢这样叫他吗……?亦岚于是轻轻道:“是我,过来看你一眼。”   沐言却是未加应答,仍是紧闭着双眼。亦岚这才知道原来他神智尚未清明。他为沐言换好一张冷帕子放在他额头上,又站起身来最后望了一眼趴在床上被淡淡月光笼罩着的那人,而后才走出屋子,来到院内。   “看完了就走吧。”坐在石凳上的文澄对亦岚淡淡道。   “明天,你和沐言就出宫去吧,宫门口自会有马车送你们。以后,还是不要再回来了……”   见文澄没有多言,亦岚又拿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轻轻放在石桌上,“以后,请好好照顾沐言,多谢了。”   文澄听罢点了点头。亦岚这才放心下来,一个飞身飞向屋顶。不过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次日,沐言直到上午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头脑依然混沌。睁开眼,却发现文澄并不在。只有桌上放着早膳和一张字条,还有一小瓶金疮药。沐言心下突得一跳,一眼就认得出来那是亦岚那里才有的。   沐言艰难地走过去拿起字条。那字条上清秀的字迹写着:“沐言,今日午后离宫,记得用早膳。文澄。”   沐言放下字条,心中顿时泛起丝丝酸楚,亦岚要赶他走,他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昨日亦岚那句“打完之后还是要赶他出宫”的话他是听到了的,只是没想到竟会这样匆忙。放下字条看了看满桌的饭菜,却发现并没有一点食欲。于是轻叹一声后去收拾离宫的行李。   “身上还有伤怎么就收拾上东西了?”文澄这时刚刚回来,手中端了一碗刚煎好的药。一见满桌饭菜沐言丝毫未动,皱眉道:“怎么?连早饭也没吃吗?”   沐言犹豫道:“不碍事的,我还不饿。对了,昨晚有人来过吗?……”   文澄听了先是一愣,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淡淡道:“昨晚五皇子来过。”   沐言低头试探一问:“他…都说了什么?”   文澄摇摇头,“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让我好好照顾你,还说他也有苦衷。依我看倒不过是借口,主子责罚下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里有什么理由苦衷?”   沐言听罢一阵沉默,只静静低头思忖着。文澄见此宽慰他道:“吃饭吧,不必多虑,总之今日就可以离开皇宫了。你伤好之后,我带你在京城四处逛逛如何?”   沐言连忙掩饰,勉强一笑,道一声“好”,后接过文澄递来的碗筷,默默的埋头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更了\^O^/   ☆、十一.离宫      第十一章离宫   此刻已至午后。岚凌殿内,亦岚正立在书案前临字以静心。案前宣纸上每个字看上去都十分清秀脱俗,苍劲有力。但在亦岚眼里却都有些凌乱不堪。不知为何,昨夜他悄悄去看过沐言,回来之后直到现在心里都一直乱极,无法平复。   这时,安公公进殿禀报道:“殿下,他们二人已安全离宫了。”   “知道了。”亦岚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但手中的笔却是一顿,心中有个地方瞬时一空。   安公公跟随亦岚多年,没有人能比他更懂他,亦岚这一轻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安公公。他幽幽一叹道:“主子这样做的确是为他安全着想。但何不如实告诉他殿下的苦衷?省得他到头来反倒怨恨殿下。”   亦岚轻轻将笔架在墨砚上,缓缓道:“只是不忍心让他知道宫中这些勾心斗角、人心险恶之事罢了。况且他即便知道了实情又有何用?为了护他周全,总是要安排他走的。”   安公公这时微微失神,“殿下倒是用心良苦了。”   亦岚无声苦笑一下,淡淡道:“他以后能得以安稳就好……没什么事,你就先退下吧。”   安公公这才一点头,躬身退出了岚凌殿。   同一时刻,皇宫之外。文澄与沐言所乘马车在一处宅子前停下。这地方远离闹市,十分清静,却也不算偏僻。   文澄扶着沐言从车上下来,刚要道谢离开,却见马车上那车夫从怀中掏出了几张银票和一张房契递过来,“五皇子说,这些银票是你们一年里的俸禄。至于这座宅子,主子说是卖给你们的,这是房契。”   说罢,又当着他二人的面从那一沓银票中取走一张,然后又将剩下的银票和房契塞到文澄手中,便匆匆驾车离开了。   文澄低头看了眼手中那一沓银票,心下顿生感激。这些银票,该有几千两吧。即使是十个侍卫加起来一年的俸禄也不会有这么多。这么多钱和一座宅子,本是不想接受的,心道定是亦岚早料到了他们不会收下没来由的银两和宅子,才故意吩咐车夫那样说的吧。   拿着行李走进宅子,才发现这宅子比想象中的要大许多,宅后还另有一个小院。虽不及皇宫的气派奢华,但里面的布置也是不错。虽只有简单几样家具,却更添了几分清雅与闲适。   沐言此刻正立在宅子院中,静静看院中雪花扬扬落下。文澄走过来,对沐言道:“既已离了皇宫,以后该是不会再回去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不必再多想了,好吗?”   沐言轻轻摇头,缓缓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五皇子不像是拿我出气,倒像是在针对我一样。昨日……他又说自己亦是心有苦衷。那天确是我鲁莽冲动,未多思索就擅作主张砸了桌上午膳,后来细细一想才觉此事蹊跷。安公公为殿下心腹,怎会谋害殿下?即便真的有心谋害,又怎会笨到下七步穿肠的毒药,又恰好被我发觉?”   文澄听罢也是怔了许久,半晌过后才道:“你是说,殿下是故意安排你离宫的?”   沐言一点头,“该是如此吧。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要回去。”   文澄听罢一惊,“就因为这个?”   沐言面上一红,有些迟疑道:“其实……也不全是。我……我喜欢他。”   文澄惊得霍然起身,却是缓缓一字一顿道:“你是说,你喜欢他?——可你是个男人,他也是。”   沐言有些茫然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只是……情不自禁。”说罢,又茫然抬头,喃喃重复着,“文澄,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想着,如果有一天真的可以,我想回去找他……”   文澄轻轻一叹,终是缓缓点头:“你能这样如实告诉我,也算是对我信任了吧。也罢,你若真想回去,我绝不会拦你的。”   沐言强牵扯出一抹笑来,“多谢你了,文澄。”   转眼间,文澄与沐言离宫已近一个月时日,沐言上次廷杖时受的伤已经痊愈。如今已至年下,各事物都开始忙碌起来,沐言也开始准备行李回去衡州。这日,沐言正收拾行李之时,突然见包袱最底下有一只檀木盒子。顿时一怔,缓缓打开,那里装的正是那价值连城堪比国宝的翼影笛。沐言手指轻轻抚过那几近透明无一丝杂质的玉笛,抚着笛上精致的龙纹图案,仿佛仍可感到笛上的温润气息和温度。心下百感交集怔了许久,却是“啪”的一声合上了那木盒,小心收好。   当下狠了狠心,走到屋外,对文澄道:“文澄,今年……我还是不回去了,就留在京城。”   文澄微微一愣,点头道,“也好,我家就在京师。你留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沐言轻轻一点头,小声道:“多谢,那便有劳了。”   文澄笑道:“不必客气。既然决定了要在京师过年,不如去集市备办些年货?”   沐言点头一笑:“好。”   二人这便出发,驾马而去。京城集市上人流熙熙攘攘,不论大人小孩,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京城的集市本就热闹非常,再加上又是年下,家家都忙着赶集过年,故而更显繁华喧闹,叫卖还价声不绝于耳……   沐言今日也是少有的兴致勃勃,牵着马在集市中逛了许久,买了好些东西。在宫外的这一月间他少有这样兴奋洒脱的时候,文澄见他这样,才是真正放心了不少。   逛了许久,二人也是有些累了。随便找了个小茶摊坐下,点上一壶热茶。这茶虽是不如宫中的好,却也十分驱寒暖胃。   二人刚在这茶摊中坐了不久,就听到茶摊之外的一阵琐碎喧哗声。沐言回过头去看,几个官兵正策马而来,最前头的那个手执一张皇榜。将那皇榜向城墙上高高一张贴,便调头驾马而去,只引得一大群百姓纷纷来围观。   沐言看那皇榜前涌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听他们阵阵喧哗议论,心下也是一阵好奇,转头对文澄道:“我去看看那皇榜上写了什么,一会儿就回来。”   文澄对他点头,“好,小心一点,快些回来!”   沐言站起身来,转身向那人群的方向走去。在层层人群中抬起头来看那张皇榜告示。可只瞧了一眼,沐言脸上的笑容便顿时僵住,被惊讶所替代!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卡死在18章。T_T昨天简直改哭了。求安慰求鼓励。   ☆、十二.笛手      第十二章笛手   那皇榜的大意是说,今年的除夕之夜,宫中将挑选三十名精于乐理的民间笛手进宫为诸皇亲贵胄演奏。民间有幸选中者,将赏黄金百两。   沐言看完那皇榜,顿时愣在那里,心道定是那些皇亲贵胄嫌宫中乐师所奏礼乐过于老套乏味,才特地贴出皇榜在民间征求笛手的。当下愣在原地,不知现下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片刻过后,沐言才从人群中走出来,回到那茶摊处,坐回原来的位置,默然无语。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文澄见此,立即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沐言如实说了一遍那皇榜上的内容,文澄听了,也是陷入了沉思。但没过多久,又抬起头来,轻轻道:“沐言,你若真想去,我不会拦你。只是,在宫中要处处小心留意。”   沐言有些错愕,没料到文澄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谢谢你。”   几日后,文澄陪着沐言到了应选笛手的地方。来应选的人不在少数,看样子是有两三千人,怕都是被那诱人的赏金吸引过来的。虽说这几千人中也不乏有过来滥竽充数,对乐理一窍不通的,但也是有不少人精通音律,可谓卧虎藏龙。要在这几千人中拔得头筹,也绝非易事。   沐言今日略有些紧张,虽然凌昀笛音色轻柔,温润极佳,但毕竟是价值连城又失踪多年。实在不想引人注目,故而今日只是拿了自己从小就带在身边的竹笛,音质虽不算极佳,却是他最熟悉的。   过了片刻,才轮到沐言。他走上前去,向那几位考官深深一鞠。抑制住内心的紧张,从那桌上抽出了一根竹签来。那竹签上所写的曲目是《鹧鸪飞》。   沐言看罢,便低头拿出那支竹笛,兀自吹奏起来。这支曲他并不是很擅长,但一曲《鹧鸪飞》音色仍是浑厚悠长,几个滑音演绎出色。音色悠扬婉转,明澈圆润。轻盈飘忽的音符起起落落,不知不觉间,一曲已然终了。   沐言这才抬头望向那几个考官,他们却只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这倒让沐言揣摩不透自己的表现是好是坏了。内心虽是茫然忐忑,却也只得转身下了台。   三日之后,那城门前又新贴了一张皇榜告示,那正是笛手初选的结果,原本的两三千人中只剩下了三百人。哪怕沐言上一次因曲目不熟练并未发挥到极致,却依然榜上有名。   再过几日,便是最后一轮的选拔了,从三百人中选出最后的三十人来,在除夕之夜入宫给皇帝皇亲演奏。这最后一轮由自己选定曲目,不必像上次那样抽签决定。但沐言仍是不知该选哪支曲。索性将所有的擅长曲目通通吹奏了一遍给文澄听。   文澄一一听过,默默沉思片刻后,笑道:“依我看,还是第四首《姑苏行》最好。我不太懂音律,但只感觉听这一曲时眼前似有小桥流水,晨雾依稀的画面。倒是没想到,你的笛技已是这般炉火纯青了。”   沐言此刻略有些羞赧,“实在过奖了,我还担不起一句‘炉火纯青'……那,到时候我就吹这支曲?”   文澄轻笑一下点头,后给他倒上一杯茶来润嗓。   最后应选的那一天,文澄依旧是陪着沐言来的。沐言呆呆的立在队伍中,心中尽是忐忑无措。偏偏这时,从前方传出了一阵悠扬的笛声,不知是由哪一个应选者吹奏出的。沐言刚一听那曲,竟是不由一怔,脸色刹那变得苍白。   这曲……正是那个冬天,他第一天入宫和亦岚初见时,在大殿吹的那支曲。可自从被迫离宫之后,他就再未吹奏过。几个月未再吹过那曲,如今再听这笛曲,竟是有一种渺然之感,恍惚如若隔世。   文澄这时也发觉了沐言的异常,但还没等和他说上句话,便听到了前方传出的声音:“柳沐言。”   听到轮到了自己,沐言才回过了神,握着那支竹笛走上前去,内心却是一片木然。拿起竹笛,轻靠在唇边吹奏起来。笛声悠悠,略带了些许物是人非的感怀。细细听来,这曲却并不是那首练习了许久的《姑苏行》,竟是一曲《忆故人》。   笛声流淌在空气中,轻柔而曼妙。尽管竹笛的音质不如玉笛的清脆柔美,但一曲《忆故人》饱含缱绻哀婉,也算弥补了这竹笛一小小的缺憾。   笛声悠扬中,心情竟是被激得有些沉重,笛声中也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色。沐言很快也发现了自己这一失误,本是可以继续吹奏下去的,但他此刻心情实在是有些茫措,虽知道当下这场合的正式,但仍是停下了吹奏。拿着笛子的手缓缓垂下去,对着前方的考官们鞠了一躬后,木然道:“抱歉,我吹不下去了……”说罢,便转了身出去,留了一室的考官愣在屋内。   其中副考官望了望左边的主考官,他手中朱笔在“柳沐言”的名下画了一个圆圈。意思是,他已被选作了那三十名笛手中的一个。   那副考官一见,顿时慌道:“骐轩,刚才这人吹的《忆故人》前半部分虽是完美,挑不出错处。但毕竟他最后一个音阶吹奏有误,且一曲未了就跑出去了。除夕夜为皇上演奏的笛手,怎可是这等人选呢?!”   那主考官并未理会他的话,甚至不曾抬眼看他,只是冷道:“如果你能再多找出几个能像这样将情感与笛曲融合恰到好处的人,我自然也不会选他。”   只这一句,便说得那副考官阵阵发寒,只得将奉劝的话再咽回肚子里。初选能够留下的人,笛技都是不会太差的,选哪一个不是选?但若是惹恼了骐轩,以后的日子怕就不会好过了……   那主考官林骐轩,十八岁时就已入了宫廷的乐府。如今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纪,已是坐到了乐师之首的位子上。其通晓乐理,可与先帝御用的老乐师相媲美。笛子,琵琶,古琴,箫……无一不会,更无一不精。骐轩于诸乐器丝弦上下了二十载寒暑之功。虽说他人是冰冷淡漠了一些,但依旧十分被皇上看重赏识,前途无量。但凡宫中有何节目演奏,他自是第一编排者。   几日之后,沐言知道自己再次入选时,顿时惊愕万分。本以为这一次必然会落选的,毕竟吹错了音阶又没能掌控住情绪,自作主张就退了出去。可没想到,居然仍有再次入宫的机会。这一次,已是明了了自己的心意,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定要想方设法在他身边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除夕      第十三章除夕   如今,离除夕之夜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了。这一月来,沐言作为即将入宫演奏的笛手,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加紧练习。皇宫除夕宴会上三十人合奏的那支曲并不难吹奏,再加上这三十人中个个都精于乐理,所以也并未让骐轩多费心。   除夕之夜,三十名笛手皆身着同样的红服,人手执一笛由骐轩带领着进入皇宫。沐言的装束也与其他笛手相同,却更显清秀温婉。当下他却是默默低头沉思,心中即是期待又是紧张,不禁将手中玉笛握得更紧了些。   此刻,由骐轩带领着,三十名笛手已至台下。沐言知道皇室的除夕盛宴定会十分奢华铺张。但真正看到的,却是豪奢得比想象中更胜一筹。   当下繁华烟花正于皇宫上方绽放盛开,整个皇宫霎时照亮。烟花之下,数千盏雕饰精美的宫灯高高挂起。排场奢华空前,雍容又不失大气,尽显皇家威仪典范。   骐轩带领那三十位笛手一同登上台子,跪在金线绣成的地毯上向皇上叩首:“祝皇上龙体安康,万事顺意。祝蟠云新一年里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皇上坐在龙椅上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虽是龙颜大悦,脸上尽是笑容。却也气势威严,令人不敢逼视。   众人谢过恩后起身,三十名笛手开始合奏起来。沐言虽是在吹奏着,可眼睛却是不住地往皇上身后的方向扫去。太后,皇后,大臣,嫔妃……终于,看见了坐席上的那个人——那人只安静坐在席间,温恬淡然,衣袂随风翩跹而起。衣服上也并没有什么繁乱的图样,相比其他衣着华丽的皇子朝臣,确是朴素了一些,却更显清贵无暇。   沐言正与众人合奏那支笛曲,见到那人心中突然一跳。慌忙垂头下去避开目光,不敢再看。亦岚本并没注意台下这三十名笛手,如今一下抬头却愕然发觉沐言竟在这一行人里!神色也瞬时从平淡如水变作惊愕。沐言…居然想法设法的再次进宫来了……   这时,亦岚拿起面前的酒杯来,浅浅咂了一口。待放下酒杯之后,眼中的惊愕已再次转回淡然。   很快,那支合奏的笛曲已毕,沐言再次与众人一齐叩拜皇上。皇上摆手一笑,道:“平身吧,骐轩在宫外选的笛手果然非同一般。来人,重赏!”   皇上话音刚落,他身边一太监立刻拿了赏银捧了下去。三十名笛手谢恩平身后,由骐轩带领着依次下台离宫。   走至皇宫大门,骐轩停下来,转过身对他们道:“你们可以出宫了。”   沐言走在那一队人最后。只看着其他笛手一个个捧着赏银走出皇宫,自己却停在那里并不离开。骐轩见他并不移步,还以为是他没有听见,于是又说了一遍:“你可以走了。”   沐言见他是这样冷若冰霜的态度,微微犹豫了一下,却仍是壮着胆子请求道:“林乐师,我想留在宫里,可以吗?”   骐轩轻轻挑眉,而后又冷道:“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你想留就能留下?”   沐言艰难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想要留下来。只要能留下,我做什么都可以……”   骐轩听罢倒是一笑,“呵,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冒险助你留下?”   沐言听了那话,微微一愣,却很快又恢复常态。并没多言什么,只是将手中的竹笛拿起来,靠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这正是最后一轮笛手应选那日他未能奏完的《忆故人》的后半部分。   笛声悠悠,清丽哀婉,曲中蕴藏的情感却是比最后一轮笛手竞选时更为释放。时光仿佛都因那曲变得缓慢起来,似乎听得到时间流淌过耳畔,却无力挽回。这追忆的笛声与当下这喜庆繁华的佳节氛围相比更显格格不入,却恍若隔世。   一曲已毕,骐轩听罢虽并没多说什么,却也在心中暗叹这人的高超笛技与其中融入至深的情感。虽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留在宫里,但却觉他并不像是图谋不轨。骐轩眼中冷意瞬间消融了大半,语气也缓和了不少:“跟我来吧。”   沐言抬起头来有些困惑的望向骐轩。骐轩见沐言慢吞吞的呆愣在原地不动地方,有些不耐,转身就向皇宫宫门方向走去。沐言回过神来才连忙跟上。   跟着骐轩走到那看守皇门的侍卫面前,沐言目光才忽得黯然下来,以为他仍是不许他留下。可没想到,骐轩却对那侍卫冷道:“这是我宫外的堂弟。以后要留在乐府里,所以就不离宫了。”   那守卫听了,面上稍有难色:“林乐师,为了皇上的安全考虑,这上头没有批准,宫里不准私自留人的……”   “难道我不在你的上头?莫不是你以为我这堂弟在宫内会生出什么事端?还是说我对皇上有何不轨之心?”骐轩冷言直直刺过来,令那侍卫竟有一股寒冰砭骨的寒意,忙跪地道:“这…属下不敢……”   骐轩见目的已达到,也不再多话。只对沐言淡淡道:“跟我回乐府。”便转身离去。   一路上,经过的太监、宫女都纷纷向沐言投来疑惑的目光,见骐轩在前头却未免忌惮不敢再看。骐轩也不曾抬眼理会他们,只是脚下不停一路走入乐府。   当下才刚进乐府府门,耳边便瞬间传来了一个絮絮叨叨的男声:“骐轩,你怎么隔了这么久才回来?诶,这人难道不是那三十名笛手中的吗?那些笛手不是刚刚被你遣送出宫了吗,这怎么还有一个……”   “梓枫,给他安排住处。以后他就留在乐府。”未等那男子唠叨完,骐轩就已匆匆打断了他。   那男子听罢一惊,“什么?骐轩你可想好了。这乐府你说了算,可这皇宫你可说了不算。宫里不能随便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   “没有况且,去办吧。”骐轩的语气中带了些许不容置否的意味。那男子本还欲反驳,但看骐轩这态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退下去按他吩咐的做。   这便是那天竞选笛手时的副考官梓枫,在乐府中是骐轩的得力助手,事事拥护着骐轩,平时却很是话多。骐轩告诫了他很多次言多必失,在宫中尽量少些开口说话,梓枫却是难改其心直口快之性。他平日虽是话多了点,人却并不坏,待人也是十分热心和善。   待梓枫走出乐府大门,骐轩才微微偏转过头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柳沐言。”   “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可是有何故人身在宫中?”   沐言微微犹豫一下,点头道:“算是吧。”   骐轩一点头,态度依旧冰冷:“罢了,我不管你的事,以后你就以乐师的身份留在乐府。乐府的府规梓枫都会教你,缺了什么也尽管和他说。不过,你没事最好不要出府惹什么事端,不然我不会再帮你。”   沐言轻吸一口气,“是……我记得了。今日之事多谢您了。”   但骐轩听了也并没任何反应,已是大步迈开转身走出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化姐还说我后妈让他俩分开,   果然我自己是熬不住的,回来了。。。。。   捣墙角。。。   ☆、十四.转圜      第十四章转圜   昨日除夕夜,宫里彻夜灯火通明,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不绝。沐言本只奢求能远远看上那人一眼,却不料在这之后仍可留下,更是兴奋得几乎是一夜无眠。   尽管如此,第二日晨起沐言也并无一丝困乏。年初一是皇上与各嫔妃皇子聚宴的日子。皇室一家其乐融融,乐府倒是闲暇下来无甚可忙了。   沐言一早用完早膳,便出了乐府独自在皇宫里散布。想着几月前,自己在宫里还是那人贴身侍卫的身份,现在又如那人谶语一般成为了一名乐师。不过倒也是自己一意孤行,心甘情愿。不知不觉间走过一排排奢华精致的宫殿与亭台楼阁,低头看地面上铺的大理石砖,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再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已无意间走到了岚凌殿跟前。   当沐言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突然安公公从殿中走出来。见沐言立在殿外,顿时惊愕道:“柳沐言?你,怎么又回来了?!”   沐言点头道:“是,是林乐师安排了我留在宫中乐府为乐师的。”   安公公怔了片刻,摇头道:“宫中看似安定,实则时时危机四伏,宫中可从来不是安稳的地方。况且主子费了这许多心力才能名正言顺安排你离宫,这次你是不该回来的。”   沐言却是轻轻点头一笑,“果然是这样……殿下…不是真的厌恶我。是他有意安排你遗落那张沾有砒霜的纸,早料到我会极力阻挠,才好让我离宫的。是这样吗?”   安公公听罢又是微微一愣,“你,不要埋怨殿下。殿下说过护你周全,安排你离宫正是要你远离是非之地。”   沐言闭目轻轻摇头,“我从来也没怪过他。他…现在在哪里?”   “主子现在应该是和皇上在一处。不如你先在这里稍等片刻,等主子回来了我再向他禀报?”   “那就有劳公公了。”沐言谢道,后随着安公公走入岚凌殿等待亦岚。   直到晚上,皇上才吩咐了众嫔妃、皇子各自回宫。当沐言还在岚凌殿里捧着书,心不在焉地翻动书页时,亦岚已经进到了殿内,又转身轻轻关上了殿门。方才安公公已说了沐言在这里等着要见他,他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见亦岚进来,沐言第一时间放下了书,跪地轻轻的道:“属下,参见五殿下。”   亦岚摇头道:“没有旁人的时候自然无需如此拘谨请安。只是这次,你不应该回来的。”   沐言并未加答话,反倒是低头轻轻苦笑了一下。片刻后才道:“安公公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只是已证实了殿下不是真的厌弃我,就还是想回来的。”   亦岚心下疑惑,虽是鲜少像这样洞察不清一人心中企图,却是未对沐言多加过问。隔了片刻才问道:“那你的伤,可有痊愈?”   沐言听这一句问候,连胸膛都热起来,回道,“这些日子文澄对我很是照顾。已经没事了,多谢殿下关怀。”   亦岚点点头:“那便好。不过,你还是出宫去吧,皇宫里危机重重,人人居心叵测,你本不该回来。”   沐言听他此言猛地抬了头,摇头咬牙道:“这一次属下也是费了许多气力才能以乐师身份留在宫中,不想再被殿下一句话就又遣送离宫了。我不会离宫,恳请殿下谅解。”见亦岚没有回应,又大着胆子继续道:“即便下次殿下再编排个其他理由遣我离宫,属下也还是会再想办法回来的。恳请殿下……不必再麻烦了。”   亦岚不由一怔道,“你为何执意要留下?”   沐言面上一红,微微别过脸去,咬牙道:“自是,有些原因的……”   亦岚微微蹙眉,斟酌权衡了良久才缓道:“倒是也罢。乐师只负责掌管宫中礼乐,少有权位争锋。骐轩也还算是体恤下属,总比其他宫职平静安稳许多。”   沐言见亦岚终于默许了他留下,心中莫名放松一下,却是奇道:“你,认识骐轩?”   亦岚点头淡淡道:“三年前就认识了。乐理方面,我与他也算是知己。他每月得空总会来我这里坐坐,梓枫有时也会跟来。”   沐言点头一笑,“原来如此……”   他话音刚落,安公公就于殿外叩门禀报道:“殿下,午膳已备好了。现在传吗?”   亦岚点点头,“传进来吧。”复又转向沐言,“一起用?”   沐言面上微红,却未多拘泥推辞,道:“好。”   他二人还未用完午膳,梓枫便匆匆推门而入,见了亦岚只随意一揖。见沐言也在此处顿时惊异道,“你竟然在这里?和五皇子一起用午膳?”   沐言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答话,只得向梓枫轻轻点头。   梓枫见此心下更是急切,急道:“今日清晨你出了乐府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去,也未事前和骐轩说一声。骐轩发现你不在乐府,吩咐我们来回找了你好几遍。我还怕你私自离宫,皇宫四个宫门守卫都问过了,但都说没人出去过。骐轩吩咐过,让我看见你就立刻带你回去。”   沐言听此心中不禁哀叹一声,一不留神竟将手中银箸“啪啦”一声掉在了桌子上。连忙拾起对亦岚歉然道:“我,我该回乐府了。”   亦岚轻轻一笑,“无妨,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梓枫便向他告辞,匆匆拉着沐言离开了岚凌殿奔回乐府。   一路上,沐言被梓枫拉扯着匆匆往乐府赶,心下不禁惶惶,问道:“梓枫,林乐师他……可有因此事动怒?”   梓枫无声摇摇头,“他有没有动怒,你还不是一样要回去?”   沐言心下无奈,也不再问,只得跟着梓枫一路回了乐府。乐府之内,骐轩听到沐言和梓枫进来的声音,也并不抬头理会,只坐在一旁冷然擦拭手中玉笛。   沐言见他这样,心中骤然一紧,立在一旁不敢多言。梓枫素日见惯了骐轩的冷然淡漠,便开口替沐言解释求情:“骐轩,沐言怕也不是有意出府不归的,念在这次初犯,可否……”   “你不必替他求情。让他自己说究竟去了何处。”骐轩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梓枫,声音虽不大,却是吓得沐言心下又是一凛,迟疑道:“也没去什么地方,只是……与宫中故人叙叙旧。”   骐轩语气凉薄,“几日前我可有说过你在宫中生出何事端我不会帮你收拾?你才进乐府第一日,就忘了自己身份规矩?”   沐言背后的双手手心早已不知不觉的渗出一层薄汗,垂首道:“属下不敢……”   骐轩这时转头向梓枫,冷道:“梓枫,乐府府规第七条是什么?背一遍给他听听。”   “府规第七条是,诸乐师未经主乐师的准许不可私自离开乐府。违着,重责二十。”   “如此处置,有何异议?”骐轩看向沐言,淡淡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沐言心里顿时一惊,但还未来得及答话,梓枫便于心不忍开口为沐言求情道:“喂!骐轩,不是真要打吧?沐言昨日才刚入乐府尚不懂规矩的,念在初犯何不稍作通融……”   骐轩思忖片刻,仍是冷道:“拿本府规给他看看,以后不要再说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这一次先欠着,下次再敢犯,四十板子。”说罢,又拿过刚才那支玉笛,径直走出了府门。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上元(1)      第十五章上元(1)   见骐轩离去,梓枫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敢违抗骐轩吩咐,便从一旁的书柜上取了本乐府府规,递给立在一旁的沐言。   沐言伸手接过去,对梓枫轻道:“方才,多谢你替我求情了。”   梓枫倒是不甚介意摆摆手,“这你倒不用谢我,若是骐轩不肯网开一面,我再求也无用的。骐轩已经走了,你先坐下歇歇,府规可以等会再看的。刚才你说,五殿下就是你那位故人?那你费劲心思入宫,也是为了他?”   沐言轻轻点了下头,“的确如此……从前我是他的贴身护卫。”   “原来如此……”梓枫面上带了些许了然神情,笑道:“原来前阵子让殿下那么劳心费神的人就是你啊。”   沐言微怔道:“殿下……为我劳心费神?”   梓枫稍一点头笑道,“认识殿下这么多年,他倒是头一回为护一人周全这样费尽心思。旁人看不出,我和骐轩还看不出来吗?”   沐言心中一悸,连忙掩饰笑笑,转开话题,“可是,碍于乐府府规,也不知何时还有机会再见到殿下……”   “其实每月初一和十五乐师还是可以出府的。前几年骐轩刚任乐师之首时,见乐师们常年也出不得几次乐府,才特地去求了皇上的。倒是骐轩一开口,皇上就真的恩准了!骐轩虽是生性冷淡,严肃了些,但其实他还是很好的。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府中的乐师都是对他敬重有加……”一提到骐轩,梓枫又立刻眉飞色舞的讲起来。   “梓枫……”沐言实在听不过他啰嗦絮叨,只得暂时打断他,“梓枫,你刚才说每月初一,十五时可以出府?”   “是啊。不但可以出府,还可以出宫啊。大多乐师都会在这两天出宫探望家人的,你想去岚凌殿这两日都可以去的。”   沐言轻轻点头,心中自是暗喜,虽是每月只有两日可以见到那人,他已是十分心满意足。转头对梓枫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了。”   如今正值正月十五上元节,正是众乐师出府的日子。这日清晨乐师们就已出宫省亲,乐府已是走得不剩几人了,连梓枫都拿了半月的积蓄出宫逛庙会去了,还硬是拉了骐轩与他同去。没了梓枫的絮叨,乐府也是少有的安宁。   这日清晨,沐言便动身去岚凌殿了。离岚凌殿还距十几步时,就见殿门敞开着,院内茫茫白雪已覆满地面,亦岚则身着一袭锦裘白袍坐在院内石凳上,边饮茶边等他,姿态恬静优雅。一见沐言,起身温和道:“你来了?进殿吧。”   沐言走上前去,有些讶然,“你怎知我会来?”   亦岚已回身走进殿内,轻笑道:“难道不会?”   沐言一滞,而后不禁哑然失笑。极力止住心底那份怦然心动,索性不再多言,随着亦岚进了岚凌殿。   岚凌殿内,亦岚吩咐沐言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道:“上次你匆忙赶回乐府,骐轩可有怪罪于你?”   沐言闷声答道:“好在梓枫求情,林乐师才没有多加怪罪。不然定要细细究责了。”   亦岚见他这样,不禁好笑,“梓枫为你求情倒是不足为奇。不过骐轩那样的脾气秉性,能网开一面也属难得了。”   沐言点点头,却是笑道:“该是如此吧。不过今日即便晚些回去也应该没事吧。听说今晚宫外有庙会,喧嚣繁华,整夜花灯如昼。梓枫已拉了林乐师同去,一时半刻怕也回不来的。”   这时,安公公突然叩门进殿,禀报道:“殿下,方才皇上身边的景公公前来通传。说邻国使臣刚刚抵至皇宫,现在正于皇极殿与皇上议事,约摸晚上也结束不了。故而,今年上元节宫中宴会就暂时取消了。”   听到这儿,亦岚心中暗自一笑。宫里的这种宴会,不仅铺张浪费,而且乏味至极。临时取消倒是正合他意,于是淡淡道:“知道了,没事的话就先退下吧。”   安公公躬身一揖:“是,老奴告退。”   待安公公出了殿门,亦岚才转向沐言,淡笑道:“想去宫外庙会吗?”   沐言心中一动,“可以吗?”   亦岚一点头,“无妨。总之今晚宫中宴会已取消,上元节庙会一年也不过这一回。错过了不觉可惜?”   沐言轻轻点头,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晚间,亦岚便带着沐言出宫了。宫外的上元节庙会甚是热闹繁华,两侧人流熙熙攘攘,舞龙、舞狮表演比比皆是。尽管是黑夜,但长长的街道还是被两旁火红的灯笼照得通明,一盏盏精致花灯高高挂起。夜空中,烟花不绝绽放,整个皇城都笼罩在这佳节气氛中。   出了皇宫,沐言更是不再拘泥身份,只兴致勃勃拉着亦岚穿梭于各摊位之间。不过片刻就已在摊前买了不少小玩意,亦岚也只淡笑着由他去。直到戌时一刻,一场繁华盛大的烟花盛会才正式开始。这是蟠云一朝一直以来的风俗习惯,每年正月十五皇城之内必有一场烟花盛会,举国上下共庆佳节。   短短一刹那,无数璀璨的烟花竞相绽放在夜空中,烟花恣意盛开着,朵朵绚烂精致,将夜幕装扮得格外绚丽夺目。   当下沐言已驻足下来,仰着头看空中烟花。火光映在他如瓷器般精致的侧脸上,更显出一种扣人心弦的美感。亦岚在旁看着,竟也微微有些失神,待意识过来才匆忙避开目光。   不知又过了多久,沐言才转过头来,轻轻缓道:“上元佳节,本该是与家人团聚的。父母小妹现都在衡州,不知他们当下都在做些什么。记得每年上元节,娘都会给我和妹妹,还有府中那些回不去的下人们亲手做元宵的。”   亦岚沉思片刻后道:“上元佳节也不过是个机缘幌子。能千里共一轮明月,再长距离都不算是阻隔。”   沐言微微一滞,随即笑道:“倒也是,这些日子和家里书信往来也是频繁,知道他们都平安。只是,有些想念娘做的元宵滋味了。”   亦岚微微一笑,“上元节怎能没有元宵?我带你去吃。不过现在酒楼怕已没位置了,就随便在哪家街边小摊用些可好?”   沐言并不拘泥,笑道:“好,多谢殿下了。”   (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到了小宠的玉笛子,真的特别喜欢,谢谢颖!(^_^)   ☆、十五.上元(2)      第十五章上元(2)   就这样,亦岚随便找了家街边小摊坐下,简单点了几样小吃。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就被端了上来。可还未等二人动箸,就见前方有两个人走在喧闹的人群中,一个冷峻孤傲,另一个则兴高采烈的走在前面拉着他。细细看来,竟是骐轩和梓枫。   这时,梓枫也看到了他们二人,于是立刻兴奋地拉着骐轩过去,和他们坐在了一桌。那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小摊本来已是因亦岚这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的存在而多招揽了不少生意。如今又来了一个骐轩,那小摊更是显得蓬荜生辉了不少。骐轩看见沐言竟与亦岚在一处,微微一怔,却不曾开口去问,随即恢复了那副淡漠神情。   梓枫见了他二人,立即笑道:“你们居然也在这里逛庙会啊。这一桌再多我们两人也不算多吧?”   沐言抬头一见是梓枫,回以一笑,道:“当然不多。”后再一见骐轩居然也立在一旁,神情瞬时一滞,见骐轩还立着,总觉自己坐着不太合适,赶忙站起了身来。即便可以与亦岚之间无多规矩拘谨,但对骐轩还是不禁心中发怵,毕恭毕敬。   “骐轩,好久不见了。”亦岚这时淡淡看向坐在一旁淡漠不发一言的骐轩道。   “是啊,好久没去你那里坐坐了。”骐轩淡淡回应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越是熟识见了面就表现得越是平淡,想他二人就是如此吧。   “今日你何以得空出宫了?记得去年今日你可还在乐府抚笛呢。骐轩你一向是赏罚分明,以身作则。只是最近,这乐府府规也让你修改过了吗?”亦岚依旧温和笑道。   骐轩听了他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先是不解,后见沐言一副尴尬神情,才明白过来缘由,原来他苏亦岚是在因上次的事为沐言讨公道啊。骐轩轻一挑眉,道:“乐府府规没改。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初犯府规无所惩诫,何以让众人信服树以威信?况且那日对他已是放宽处置了。”   “哦?那主乐师是否也要遵从府规条文不得僭越呢?”   “这是自然。”骐轩随口答道。   “那乐府府规是否明文规定过,每月初一、十五乐师离宫后要在酉时之前赶回去呢?现在已经是戌时三刻了吧?骐轩,你为乐府之首,岂可不以身作则?”   骐轩听罢微微一愣,却只得咬牙恨恨道:“你倒是会钻空子。”这每年只有正月十五上元节时乐师才能尽情与家人团聚,回府的时辰可以不受限制约束,多年来已成习惯。只是这一条一直没有加入府规的明确条文里,今日竟让他苏亦岚拿此说事,替那个柳沐言出气。   “喂喂喂,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平日跟骐轩相处得不是很好吗?今日这是怎么了?再说了,每年上元节不必酉时准时回府你又不是不知道……”梓枫一见骐轩占了下风,不由插嘴替他说话,拥护意味十足。   沐言见此,也有些惶措道:“不是啊,亦岚。林乐师那天没有责罚过我。况且也是我有过在先,不要因为我的事伤了你二人情分……”   亦岚倒是一笑,挪移道:“伤了情分倒是谈不上。只是骐轩他人就这样,规矩刻板,不循有私,实在烦得很。”说罢又斜睨了骐轩一眼,足见他二人的亲近。   “说我规矩刻板?倒是你,为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乐师反怪起我来了。”骐轩轻轻挑了挑眉,半开玩笑道。   沐言一听,不禁窘迫更甚。亦岚却只一个眼神淡淡扫向骐轩,未加多言。又拉了沐言坐下,告诉他不必怕他。骐轩见此只觉得好笑,却觉当下这场合氛围自己呆下去也不太合适。于是转头看向梓枫,淡淡道:“梓枫,乐府里还有事,我们先回吧。”   “嗯?有什么事啊?我怎么不记得呢……”梓枫一脸迷茫的望向骐轩。可骐轩眼中似是慢慢覆回了一层冰晶,再次冷起来。看得梓枫心里不由发怵,“那…那好吧。我们就先走了,回见。”   骐轩站起身来,对亦岚冷淡道:“让他戌时五刻之前回乐府,不然有他受的,谁求情都没用。”说罢,便带着梓枫离开了此处。   那二人走后,沐言才不算那么拘谨,缓缓抬头道,“今日多谢殿下替我说情了。不过府规不可违,不如我们也尽早回去吧?”   “好。”亦岚这才悠然起身,将银两放在桌上后才带了沐言离开。   这时,亦岚沐言二人正闲适漫步在街边。忽然,一个十分朴素又平华无奇的小摊映入了眼帘。仔细一看,原是一个占卜算命的小摊位。那算命先生满头花白,眼中尽是睿智。他的摊位前冷冷清清的少有人来,他却仍是不慌不忙,神态甚是安详。   沐言一见,不禁好奇的凑上前去看,“大师,可否为在下卜上一卦?”   “不知公子想算点什么。”那老者边说又边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其神态有如活了千百年,却仍在冥冥之中操纵着天下的神灵。   沐言犹豫片刻,道:“不如就算……姻缘吧。”   “好,请公子抽上一签。”那老者说着,又指了指案上放置的那个竹筒。沐言随意从竹筒中抽出一支签递过去。那占卜先生接过后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了然一笑:“这位公子终身不曾娶妻纳妾。只是,这姻缘却在左右相伴了一世。”   “这是何意?终生不曾娶妻纳妾?那……何以相伴一世?”沐言心下一惊,急急问道。   那老者掐指一算,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后,才再次开口:“双方若甘愿为彼此付出,不计得失,倾尽全部,那自会长相厮守。可是若不愿为爱放弃富贵权势,则……   那老者沧桑的声音漂浮在空中,话虽说一半留一半,但沐言也隐约猜得出后半句的内容了。思忖了片刻后,眼底多了几分坚决笃定:“既是如此,我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多谢大师。”说罢,又转头看向亦岚:“亦岚,你要不要也卜上一卦?”   沐言话音刚落,那老者眼中却多了些许恐惧避及。那位眉目俊朗的公子虽是一直默默站在后面,但他强大磅礴的气场却实在令人无法忽略。刚刚数次有意观察,通过面相,他已对那位公子的命数都基本了然了。可是,若自己真的说了出来,岂不是对当今圣上的折损吗?!   亦岚似乎也是看出了那老者的恐惧惊异,却并未多在意,只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命由我,定不由天。命数是自己争取来的,怎会是上天注定?”语毕,付了银两便带着沐言离开了。仅留那老者期许的目光在背后目送着。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六.迭起(1)      第十六章迭起(1)   那日清晨,坤和宫。   “你说什么?那个侍卫又回来了?你确定没看错?”皇后妩媚撩人的声音传出来,脸上却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是,属下不会看错。他先是在除夕宴会上以笛手的身份入宫,后就以乐师的身份留在乐府了。”回话的正是亦岚殿里那个眼线。   皇后听罢,有些难以置信:“乐府?连林骐轩都肯帮他?这人本事还真不小,这消息是否可靠?”   “是,属下还特地向皇宫宫门的守卫打探过。那守卫说骐轩当时很护着他,还说那是他弟弟,以后要留在乐府。”   “几月前他不是被赶出皇宫了吗,如今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苏亦岚把他调回宫里的?”皇后半是狐疑半是惊异地望向那侍卫。   “这,属下也不清楚。只偷偷观察到每月初一、十五乐师出府时这人都会往岚凌殿跑。五皇子见他时还刻意屏退左右,不想让人知道的样子。”   “呵,这人真是厉害。用一年的时间,就能得苏亦岚这般信任,可真是不简单。”皇后妖娆一笑道。虽是妩媚迷人到了极致,眼中却凛然多了分凶狠,一看便知这是个城府颇深的女人。“这个人,本宫需要用。你明白本宫的意思。”   “是,属下即刻去办。”那侍卫冰冷决绝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不着一丝感情。   这一日恰好是初一,沐言出了乐府后依旧直奔岚凌殿。行在半路上时,突然有一个面如桃花,容貌绝美的男子一步上前挡住了去路,“皇后娘娘请你前去一叙。”那男子开口道。   “你是?……”沐言疑惑道。面前这人很是眼熟,一时却又想不出究竟在何处见过他。   “我是谁你无需知晓,赶紧跟我去坤和宫。”那人语气冰冷至极,不容人违抗。   沐言也听出了那人语气中的不善,警觉道:“可是皇后娘娘怎会认得我?”   “这些都与你无关,快些跟我走就是了!否则休怪我无礼!”   沐言听罢,也未移步,只淡淡道:“恕在下难以从命了。”   而那人只是冷笑一声。电光火石间,便有数支短箭从他袖中骤然飞出,直直向沐言刺过来。沐言没想到那人会用暗器,但也当机立断,几下翻身躲过。几个翻身后已至那人身后,背对着他。刚刚才想转过身时,却只感到颈后一痛,眼前猝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沐言才渐渐从昏睡中醒过来,眼前景象却是十分陌生,这间宫殿比他所见的任何一间都要富丽堂皇。而自己正瘫软在地面上,浑身上下使不上丝毫力气。他刚刚想努力支起身子时,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费力望去,竟是皇后驾临了此处,身后还跟着方才抓自己过来的男子。   “醒了就起来。本宫要你办一件事情。”皇后这时慢慢走近,她身上的沉水香气更是浓烈。用这种方式把自己“请”过来,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沐言努力支撑起沉重的身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要苏亦岚的命。”皇后一双凤目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杀气。听了皇后这话,沐言心中不禁猛地一惊,眸中尽是惊异错愕。皇后一笑后,又继续道:“可是本宫需要你的帮忙。你这么得他信任,这件事你该很容易做得到。”   “此事,恕属下帮不了娘娘了。”沐言回答得干净利落。   “事成之后,你的好处绝对少不了。环肥燕瘦,金楼玉宇。只要你想要的,本宫通通给得起。”   “不必,我不会害他。皇后娘娘说的这些,向来也都不是我所求。”沐言说着,又踉跄着扶墙,想走出这宫殿殿门。   皇后见他还是这样坚持,只冷哼一声回过头去,一双冷眸淡淡扫向身后那侍卫。那侍卫便立刻会意,当下走上前去,扯着沐言的衣襟将他提起,微使内力,便一下将他掼在了地上。   沐言当下被掷在地上,只觉头痛欲裂。刚刚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是反抗了。只感到刚才摔的那一下简直要将骨头都摔得散架了。   “本宫告诉你,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替本宫卖命,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本宫既为皇后,一个小小乐师要杀要罚本宫还是说了算的!”皇后冰冷残忍的话语刚落,又转头看向身后那侍卫,冷道:“带他到地牢里去审问。本宫倒不信他三日之内还不松口。”   “是。属下遵命。”   说罢,那侍卫又走至皇后的梳妆台之后,找到台后那镌刻精致的木制雕花中很不起眼的一朵,用力向里一推。一阵细微的响动便传出来。那侍卫又轻车熟路地掀开地上原本就看不出丝毫缝隙的地毯。地毯之下,竟出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深邃地道,下边还有一级一级的石阶,那便是地牢的入口了。   这时,那侍卫又走过来一下拎起早已惊呆的沐言,徐徐走进那隐蔽的地牢之中。进到地牢里才发觉,这里比想象中的要深邃幽深得多。昏黄的烛光摇曳着,照得地牢更显阴森恐怖,这阴冷的气息不禁让沐言打了个寒战。   “用尽一切办法让他替娘娘卖命。他若还不从就解决了吧,就利索点解决掉。”那侍卫一瞥站着的那两个人高马大的狱卒,又将沐言狠狠掷在地面上道。   “是,只管放心,保管令皇后娘娘满意。”那两个狱卒望着沐言阴暗笑道。   那侍卫走后,那两个狱卒便围了过来。沐言见此,想努力支起身子站起来,却是实在无济于事。其中一个狱卒到沐言眼前,手触上他的腰际轻轻抚着,笑道:“倒是个尤物,这回竟是个如此白白嫩嫩的男子。”   沐言听那狱卒言辞猥秽,不由厌恶至极,攒了身上全部力气飞起一脚,正踹上那人腹部。那狱卒吃痛地叫了一声,后再次上前来怒道:“本想好言相劝,怜香惜玉不想动刑的,再这样不识时务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时,另一个狱卒走过来道:“我告诉你,你若跟了皇后娘娘,以后锦衣玉食自是享用不尽。若是不然,你也听到了——三日之后你也是活不成了。”   “我不会帮皇后做那件事,绝对不会。况且——”沐言环顾四周那些看了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竟是恍然低头一笑,“况且,你们二人即便赤诚忠于皇后,如今也不过是做了这地牢狱卒,何以谋得将来大好前程?”   那两名狱卒听罢不由一怔,方才沐言那话一语道破究竟,二人听了即刻便是恼羞成怒,“这世上可从来没有‘绝对'之事!死到临头还是嘴上不饶人,我倒要看看,一会儿你的嘴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硬!”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怎么样,谢谢所有给我鼓励支持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陌生人。   诚心祝愿人品与好运与你们同在。   (>^ω^<)   ☆、十六.迭起(2)      第十六章迭起(2)   沐言环顾下四周,这地牢中满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说不害怕是假的。无奈当下深陷奸人之手,他又能如何呢?即便要受再多痛楚,他也终究要支撑着苦忍过去。   那狱卒说罢,又粗鲁地一下把沐言从地上拽起,将他拷上镣铐固定在刑架上,后又拿过一根长而细的皮鞭。另一个狱卒见沐言脊背上肌肤光洁如新,如水仙花瓣一般。眼中也终于闪过一丝惧怕,才不由阴险一笑,“这么细皮嫩肉,打坏了倒有些可惜。”说着,一双手又触上了沐言的脸颊,无奈沐言现在身子根本动弹不得,只得拼命扭头躲开。   “坤和宫地牢隐蔽,无人知晓,宫中即便失踪一个乐师也不会找到这里来。如今后悔还来得及,你可有考虑明白?”一个狱卒冷道。沐言虽然头脑昏沉,此刻听罢仍是一惊,却只是默默垂下了头去,不再言语。   那狱卒见此,只冷笑一声,也不再相劝。如火舌般灼热凌厉的鞭子划破了空气呼啸而来,撕裂了衣服镶入皮肉。瞬间一道血痕便浮现出来,隐隐渗出了鲜血。沐言本欲坚持下去,却不料原本紧紧咬着的牙关竟被这这一鞭就生生撬开了。   不过十几鞭,那狱卒似是打累了,才终于停了下来。随手将那根满是鲜血的鞭子丢到一旁水桶中,淡红的血丝瞬间在水中荡漾开来。“我刚才说的,现在可需要考虑一下?”   “我没有什么……可考虑的。”沐言眼帘低垂,大口喘着粗气艰难道。当下他冷汗不由从背后涔涔渗出,咸涩的汗水滑过裂开流血的鞭痕,又是一阵如潮汹涌的刺痛。   “呵,倒是个脾气硬的。”那狱卒手中的鞭子轻轻滑过沐言身上道道隆起的血痕。面上笑意也是更浓,不知是嘲讽还是赞许。“不如我们就换个方式吧?这里逼供的方法多得是。只是,不知你能挺得过几样了。”   听了那话,沐言脸上更是显得苍白,却只有无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不知自己还可以支持多久,也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否是正确。只是对那样温润平和的人毫无抵御力。当下虽然恐惧,但要助皇后谋害那人,自己终是无法一口应下了。况且自己已是对那人暗生了情愫,所有决定坚持早已不可已一句“时实务”以判断搪塞。   而此刻,亦岚还在岚凌殿等着沐言过来。按照常理,他早该在两个时辰前就赶到了。今日,他是自己出宫了?抑或是……出了何意外?当下想着,不由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可他还未走出殿门,一个侍女模样的人便急匆匆赶来了。亦岚一见她,心下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若非什么紧急情况,自己安排到皇后身边的人是断然不会这样亲自过来的,不由沉声道:“有情况?”   那侍女神色有些焦急,却还在极力保持沉稳,低低对亦岚耳语几句便转头回了坤和宫。亦岚听罢,虽还依旧站在那里冷静如斯,却不难看出他眼中的冷冽与令人不敢逼视的杀气。当下沉思了片刻,便立施轻功向皇后殿里疾速赶去。   而这时,那两个狱卒已将沐言从刑架上卸下,将一副夹棍套在了他小腿上,无奈他方才已被折磨得身子虚弱,已近乎无力挣扎。两边狱卒收紧夹棍绳索的一刹那,登时是一阵断骨抽筋的痛楚,沐言却是早已叫不出声来,低低颤声道:“你们……杀了我……”他当下才知晓,自己这些意志坚持,在这些刑法面前原是如此浅薄,苍白无力。   那狱卒见此鄙夷一笑:“你不必再喊,连皇上都不知道这坤和宫有个地牢的。别指望有人发现这里,更无需指望有人救你……”   那狱卒话音还未落,便立即是一声凄楚的惨叫。沐言心中一惊,异常艰难的撇头过去,只见那人正倒在地上。颈喉处一道又深又长的划口,切断了动脉,血色顺势而出。一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般大,死不瞑目的一般。   沐言见此霍然心惊,又抬首看向地牢入口,竟是亦岚来了。那人相貌投足仍是如常的秀雅清隽、不惹俗尘,却俨然多了分平日所没有的冰冷肃杀。   那另外一个狱卒见当下情形,心下也感到不妙。刚想拔腿逃跑,却只见空中一件东西突然调转了个方向朝这边疾速飞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清那究竟是何厉害的武器,那物什就已在他喉咙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划过之后,又向一侧的木质刑架上继续飞出,而后深深嵌入刑架中,深入竟有几寸之深。那狱卒猝然回头,这才在将死之前看清那夺了自己性命的“凶器”居然只是一把普通的纸质折扇!   这时,亦岚才偏头看向一旁地上伤痕累累的沐言,赶忙过去替他解下腿上夹棍。沐言怔了片刻也是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亦岚轻轻摇头,就要打横抱起他出去,“不必想那么多,我带你回去。”   可恰巧此时,亦岚身后那个狱卒却撑着最后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满面狰狞的抄起地上那根长长的铁棒向亦岚挥去,那狱卒方才竟是是诈死!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亦岚神色也依旧沉静如水,眼神却是更加深邃不可见底。他岂会听不到身后那细微悉索的声音?于是当机立断,迅速拔了旁边刑架上的一颗钉子,连头都没回就已准确狠绝地向那狱卒右边第三根肋骨之下一寸的位置刺了过去。   顷刻,那狱卒已是一下倒地,血流如注。临死前也未料到一枚小小铁钉的猛烈一击竟也足矣使他一招毙命。   解决了两个狱卒后,亦岚便脱下自己外衣,将沐言轻轻包裹起来。本想小心的避开他的鞭伤,却不料他浑身上下都是伤,根本无处避开。见地面上斑驳的暗红色血迹,心下竟有一种濒临疯狂的心惊愧疚。想到沐言腿上也是受了伤,也未得多加犹豫,便尽可能小心轻柔地抱起他,走出了这阴森地牢。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踟蹰      第十七章踟蹰   走出地牢,亦岚才发现皇后正坐于坤和宫之前的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凶狠的光芒,“苏亦岚,这么隐蔽的地牢你竟也找来了,本宫当真是没有立错对手。”   而亦岚墨色的眸子依旧深邃如潭水:“刚才确是亦岚鲁莽,硬闯坤和宫冲撞了皇后。可今日之事,娘娘是否要告诉父皇,还请细细权衡利弊后再自行定夺。在宫中为谋权势工于权谋,任谁双手都不会太干净,日后我苏亦岚仍会坐候奉陪您到底。只是以后绝不容许再将无辜之人牵扯进你我争斗之中!皇后若还执意如此,到最后我即便败了,也定会在死前铲平你的坤和宫!”这时亦岚眼中才露出了丝丝锋芒。这若是支宝剑,也定是支不出则已,一出定破苍穹的利刃!   皇后听了那话,虽是面上未表现出什么,可心里还是不由猛得一震。明明占先机的是她,可……这苏亦岚为何只言片语就能令她如此心悸惶措?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乐师,竟可以和自己翻脸挑明了敌对关系?!   见皇后沉默无言,亦岚才抱着沐言转身出了殿门。皇后坐在最前方的凤座上,眼神却愈发凶狠深沉起来。一旁的那侍卫见了,状着胆子一步上前去,“娘娘,这人……还要不要抓了?”   皇后一双凤眼一眯沉思了片刻后,终是沉声恼怒道:“不必了。”那语气中似是还有不甘。她知道苏亦岚想要护得周全的人她再如何费力都是动不了分毫的。苏亦瑾与苏亦珺倒也罢了。只是,她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保护这样一个曾在他殿中当值的小侍卫……   走出坤和宫,亦岚才自嘲般的一笑。曾经千遍万遍的告诉沐言在宫中定要谨言慎行,岂会料到这一回莽撞的竟会是自己?望着怀中虚弱的人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亦岚不由歉疚更甚。沐言即使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也明显感到他手臂一紧,虽是扯得伤处更疼,竟也是无意识的更往他怀里缩了缩。   亦岚微微一滞后垂首去看他,一时想到这人屡屡因为自己而身犯险境,受过不少委屈。又低头见他一张白皙无暇的清秀面庞上眉头紧蹙,内心就有如被什么东西轻轻击中,竟是魔障般不受控制的在他额头上留下了浅浅一吻。沐言如今已是半晕并无意识,只阖了双目,安心的昏沉睡去。   那一记不受控制的吻过后,亦岚再抬起头时竟是窘迫万分,双耳开始不禁发热起来,意识到刚才自己是失态了。又愕了许久之后,才大步继续向岚凌殿走去。   到了岚凌殿,亦岚的心跳才终于稍作平复。想起沐言的伤势,才立即将他轻放在榻上。然而即便心里有所准备,可掀开裹在他身上的裘皮大衣时,亦岚仍是霍然心惊。刚才在皇后的地牢之中并未看清他伤势如何。这会儿才发现他身上道道鞭痕都已裂开流血,交织处还泛着青紫的颜色,凝固的血迹都沾染在皮肉上,更显伤处的血腥狰狞。   片刻过后,亦岚才意识过来,忙吩咐了安公公去准备一碗参汤来吊住他性命,又特地吩咐他去宫外找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万不可找宫中御医。   那宫外大夫为沐言诊过脉,幸得那夹棍没有伤及腿骨,鞭伤也不过是些皮外伤,那大夫开了几副药叮嘱几句便告辞了,亦岚听此才稍作安心下来。如今外面暮色已渐渐降临,见沐言伤成这样也无法回去乐府,亦岚便遣人去通告了骐轩一声。见沐言睡得并不踏实安稳,亦岚才微微揉了揉太阳穴,坐在床边继续守着他。   突然,殿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亦岚起身去开殿门,见到来人时微微有些讶异:“亦瑾,你怎么来了?”   亦瑾一身长至膝盖的鹅黄色裘衣,肩上落了片片雪花,似是已经到了很久。她一看床上睡着的沐言,声音立刻压低下来:“哥,我们出去说。”亦岚听了,回头一望沐言,轻轻一点头便随着亦瑾一同出了殿门。   殿门外,墨蓝无垠的天空中已悄然挂起了一轮圆月。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轻轻洒下一片银辉,像是一层朦胧的轻纱。亦岚转头看向她,温言道:“亦瑾,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亦瑾一点头,“哥,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要是喜欢就别错过了。管他是何人何等身份,这一辈子能动心的人,原也不会有几个。”   “什么?”亦瑾这句话倒是听得亦岚一头雾水,不知她是何意。   亦瑾见哥哥少有的茫然神情,不禁粲然一笑,目光却淡淡扫向殿门的方向,“哥,难道你对他没有感觉吗?”   亦岚一见,这才明白了过来,恍然一笑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亦瑾听罢倒是嫣然一笑。也许,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对朝堂之事料事如神,人又文武双全,绝对算个旷世奇才。可对于感情之事,却是爱上了谁连自己都发觉不了。于是答非所问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妹,这些事会明了也不足为奇吧?其实,他也早就喜欢你了,连看你的眼神都与旁人不同。你都感觉不到吗?”   亦岚听罢,心弦顿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拨弄了一下,就只有掩饰般的笑笑,想要岔开话题,“亦瑾,你过来就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没别的事了吗?”   不料亦瑾却是郑重其事点了点头,而后淡淡笑道:“哥,若是喜欢他就直接和他说吧,不必多顾虑什么舆论纲常。这些年你处处为我和亦珺谋算着想,从未考虑过自己。若有一个人可以真心喜欢你,而你也恰巧喜欢他,那自是再好不过。”   亦岚心中猛然一跳,怔了片刻,待回过神来却发现亦瑾已离开了许久。抬头一望一轮娇月镶空,皎洁无暇,他便在这如银的月光下静静斟酌思忖起了亦瑾方才的那番话。难道,自己真的是喜欢沐言的?如若不是,那从皇后地牢中救他出来后那记浅吻他又该如何解释?皇宫之中波谲诡涌,人人居心叵测,就唯有与他在一处时可以二人举酒对酌,不必刻意避讳措辞。从前只当他作密友,想与他在一处,也下意识的想要护他的安稳周全。以前还未发觉,今日亦瑾一提及他才恍然,这种感觉……居然是爱吗?   想到此处,亦岚不禁有些窘迫。心底的那份怦然心动他今天是着实感受到了的,却不知这是从何时开始的,是上次他奋不顾身抢血燕窝时?还是在他摇头轻笑说无需任何封赏时?抑或……是和他上次在狩猎场后举酒对酌之时?这问题的答案已无可考证。可现在的沐言,确是那样让自己心动。那人的面目神情,一蹙一笑,通通都已深印心底,闭上眼睛还依旧清晰可见。想到这儿,亦岚不禁轻轻苦笑一声。原来自己早就喜欢上了他,却还需旁人来提醒才发觉。虽不知沐言是否与他心意想通,却也十分想拼力一试。   日子平静的过了十多天,沐言身上的伤都已好得差不多,基本可以下床走动了。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岚凌殿养伤,并未回过乐府。虽然期间总感觉亦岚看他的眼神,与他说话的语气都莫名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多虑。这些日子能每日与亦岚呆在一处,让他觉得即便是被皇后抓去一通审问,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那日,沐言说要回去乐府将行李收拾过来,亦岚也是爽快答允了。沐言刚进乐府大门,就发现骐轩与梓枫已在那里等着他了,原来是亦岚早就和他们说好了的。   梓枫一见沐言进来,立即一步上前细细打量他周身,急急问道:“听说你受伤了?现在没事了吧?”   “没关系的,现在已无大碍了。”   梓枫这才长舒一口气:“你没事就好,可你为何一定要离开乐府搬去五皇子那里啊?”   沐言听梓枫这样问,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木讷的站在那里。他总不能说,是他喜欢亦岚才要搬过去的吧?……   正当这尴尬时刻,骐轩却发了话:“梓枫,你先出去,我和他单独聊聊。”梓枫这才一撇嘴后退了出去。   见沐言仍旧呆怔在原地,骐轩只坐下为自己斟一杯茶,对他淡淡道:“怎么不收拾东西?”   “不知林乐师是想和我说些什么?”沐言低眉垂首道。不知怎么,他单独和骐轩呆在一起时,总会有些怕他。   隔了片刻,骐轩才再次开口,道:“你很喜欢他,对吗?”明明是问话,却多了份肯定。上次逛庙会时,他就明显的感觉他是喜欢亦岚的,也有强烈的预感,他当初执意想要留在宫里也是因为他。   沐言手下的动作明显一顿,眼神也在刻意躲闪,心虚道:“不知林乐师所言何人?……”   而骐轩却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呷了口茶道:“你喜欢他就去和他说,也不必诸多顾虑,我看他对你倒也上心。反正以后你在他那里住着机会多得是,你不说,他怎会知道你心中所想?过后你再好好斟酌考虑吧。”   沐言听罢,脸上顿时染上了两片绯红,难掩被拆穿心思的尴尬,于是侧身稍闪,道一句:“我收拾好了,先走一步。”便遗留下满室未整理完的东西,提着那个小巧的包裹跑了出去,颇有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路小跑“逃”回岚凌殿,沐言才微微松了口气。见到亦岚时也只是尴尬地笑笑后便回了偏殿。亦岚看他只收拾了一包小小的行李就匆匆回来了,也只得无奈的摇摇头后再次差人去乐府收拾一趟。   这时,沐言在偏殿之内。放下行李后,坐下来喘口气才开始思索方才骐轩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确是倾慕亦岚的,即便他们同为男子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对如此温和如玉的人毫无抵御力,心里已然无法容下第二个人。只是亦岚如今只当他作朋友看待,只怕亦岚如果知晓自己对他这份情意绝非止于朋友情谊,便会觉得他不可理喻而刻意疏远他……所以才一直不敢将这情意表达出来。只是如今细细斟酌骐轩和他说的那番话又觉得确实有理,也不想再如此踟蹰不定,方下了决心想与他说清道明心中所想。 作者有话要说:  沐言终于要谈恋爱了。   谈了恋爱的人会变傲娇啊,本性释放。   →_→   很傲娇   ☆、十八.契阔      第十八章契阔   自沐言搬到岚凌殿后,亦岚也已顾不得许多,唯恐再有何人会对沐言不利,便不动声色的把所有皇后安插来的眼线都彻彻底底清理干净了。一切仿佛都和一年前一样,却又隐隐感觉多了些微妙的变化。   那日清晨空中已飘起了小雪,院中是一片洁白无瑕,一个脚印都没有,晶莹的絮片还簌簌往地面撒落着。阳光眏着积雪,甚至还泛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景色美不胜收。   这日清晨沐言匆匆忙忙的洗漱穿戴过后,便出了偏殿来到院中。还没过多久,亦岚也已悄然进了院中,见沐言正兀自赏着雪景,看他漆黑的长发中简单簪了一支象牙白的发簪,在阳光照耀下隐约淌着流光,晶莹剔透,盈光流闪。雪中那个少年仿佛早已和这雪景融为了一体再不可分割。这一幅和谐的画面,亦岚倒还有些不忍破坏,只立在一旁望着他出神而忘了来意。   可他还没站多久,沐言一个回身就看见了他,心里顿时泛起了阵阵紧张,仍是对他笑道:“亦岚,你来了啊?”   亦岚回过神来,“是,我带你去个地方,有件事要和你说。”   沐言轻轻一点头,低声道:“好,其实今天我也有件事想找你说的……”说罢,便随着亦岚并排走出了庭院。   庭院之外,无数精美的亭台楼阁在纷飞大雪中矗立着,空气被雪一过滤更是清新无比。沐言偷偷扭头看了一眼和他并排走着的亦岚,却发现亦岚也正在看着他。于是脸一红又收回目光再不敢抬头。不知又走了多久,亦岚才停了下来,对他轻轻道:“就是这儿了。”   沐言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觉得这里气息不仅清新,且带了几缕沁人心脾的香气。细细嗅来似是梅花香。他再抬头一望,只一眼就已愣住。这是一片很大的梅林,满树白梅绽放,皑如雪,皎似月。白色的花瓣依偎着花蕊,细细的花蕊间零星点缀着白色。雪花似蹁跹的粉蝶般悄无声息的飘落下来,远远望去,是一整片苍茫素雅的白……这景色美得惊人,却是那样真实而自然。沐言见此不禁叹道:“白梅?竟也能如此壮观。”   亦岚见他一张微怔感叹的清秀面庞,更觉动人不可方物,在心中又是暗下了个决心,后对他道:“沐言,今日带你过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的。从前我对感情之事从无留意,想着日后也不过是听从父皇之命,为着蟠云江山稳固而与某位朝臣之女成婚。直至前些日子,我才想要真正遵从自己的心,不想任由安排。从前说过想要护你周全,完全是身为皇子想要护住属下的心思,可近日才是……才是除你之外任何旁的事都再看不到,也顾不上了。我知晓你一向不愿要高官厚禄,若我坐了皇帝御座你定会对我避之不及了。从前工于权谋,步步为营,一直只想遵从母妃遗命得到至上权势。可近日才想,如果你能一直相伴左右,那权势地位即便不要又当如何?”说到此处亦岚微微一滞,继而又恍然一笑道:“呵,以前还不自知,原来这感觉就是喜欢……从前让你跟着我,是让你做我贴身侍从,今日仍是希望你能答应跟着我,却是想让你……不知,你可愿意?——”   沐言被他这一番言语说得呆怔了许久,心中有如被狠狠击中,连神智都有些恍惚。他目中再也看不见什么旁的事物,就唯见周围洁白的白梅花瓣簌簌飘落在那人肩上,竟是更显幽雅恬静。沐言唇线只是紧紧抿着,半晌过后才开口喃喃道:“你刚刚说,相伴左右?……你的意思是,以后愿意和我……”   亦岚轻一点头笑道:“是这个意思,你可愿意……?”   “我愿意。”亦岚话音还未落,沐言已首先轻声答道。不自觉的面上微红,落在亦岚眼中别是一番好景。“虽然我也无甚才能在朝堂上帮你什么,但能与你站在一处,一直以来都是我最期望的。”   亦岚听此,心底又是一阵悸动,也再顾不上任何,直对着沐言唇瓣就果决吻了下去。最初时,沐言心中不禁惊诧,睫毛都止不住在颤抖,眼神也不住的四周环望怕有人看到这一幕,后来也渐渐顾不得那么多了。亦岚的唇柔嫩却炽热,沐言被他吻得不禁有些迷醉,也不再躲闪,笨拙地渐渐回应起来,二人唇齿相依。他的手臂也情不自禁的环上亦岚的脖颈,再不想放开。   隔了好一会儿,感到沐言因那个吻有些呼吸急促,亦岚才缓缓放开他,温言道:“你不是也有事要和我说?”   沐言不禁哑然失笑,“我想和你说的事,刚刚已经被你抢先说完了。现在倒是了然了,为何上元节庙会上那大师会说我‘终生不曾娶妻纳妾,姻缘却伴了一世了’,倒也算是一种福分吧……”思忖了片刻又道:“不过,你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   亦岚轻一点头:“可以,什么事?”   沐言淡淡一笑,一字一句认真道:“就是别因为我不顾如妃娘娘的遗命。虽说我不想在朝为官,但如妃娘娘希望你做皇帝。我如今既然已经答应了和你在一起,这些事就早已是考虑好了的,我自然是不能那么自私让你二者中择其一的。你已筹划了这么多才能达到今天这一步,况且如今你做太子也已是众望所归,我不能让你为我失了本心,更不可以做你的阻碍的。”   亦岚听此心中一热,内心顿时百感交集,一时除了点头道一声“好”之外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将沐言一下打横抱起搂在怀中,沐言还未反应过来,登时惊呼一声。恰巧此时,亦岚又在他额头上留下一记浅吻。这么亲昵暧昧的动作不禁令沐言双颊上又泛起了几片红晕,“亦岚?快放我下来吧,别人会看到的……”   亦岚倒是不甚在意,只朗声一笑,将手臂收得更紧,抱着他向岚凌殿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直到进了岚凌殿,他才将沐言放下来。沐言似是还有些羞赧,只默默立着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是低头小声道:“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说罢,便转身走入了偏殿。   隔了半晌,他才又转出殿中,手中捧了两只檀木方盒。沐言取过其中一只,递给亦岚,“这是给你的。”   亦岚接过去打开一看,竟是那支翼影笛。于是淡笑道:“这不是你生辰时我送你的?怎么如今又还回来了?”   沐言这时一打开他手中那只檀木方盒,亦岚神色顿时一动,“凌昀笛?你是如何得来的?”   “这支凌昀笛此前一直流落宫外,文澄就托朋友买来送给我了。这两支笛……既然是一对,倒不如我们一人一支了。”   亦岚点头轻笑,道:“好。”亦岚这声音落在沐言耳中竟是如此和煦晴朗,踏实安然。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有期待,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很怀念现在这段日子。(^_^)   谢谢你们让我每天都过得特别幸福。   ☆、十九.觐见(1)      第十九章觐见(1)   一转眼如今已至惊蛰,亦岚更是日日渐得皇上宠信,沐言的日子也依旧平淡如常。二人几乎每天都可在一处,在亦瑾骐轩他们面前,二人也并不刻意避及什么,这段时日也是觉得十分难得幸福。   一年前,皇上金印紫绶下诏封的骠骑大将军吴韬尝出征蒙古,平定突厥多次叛乱,使突厥如此一个桀骜不驯的民族终于低头向□□伏首称臣。近些日子,蒙古大汗派遣了使臣团前往京都,带上他唯一的女儿蕙茉公主一同过去以求联姻,并献上厚礼以表明臣服之意。五日后,蕙茉公主与使臣便会抵至京都,圣上对此十分重视,下旨五日之后将设盛宴为公主使臣接风洗尘。   五日后,皇极殿。皇极殿中金碧辉煌,华丽至极,历来是皇帝接见使臣的地方。当下皇上正于龙椅上正襟危坐,颇有帝王的气势风范。各嫔妃、皇子、朝臣都列坐在宫殿两侧。亦岚如今已是皇上最宠信的皇子,故而在皇子的座次中也仅次于太子。而沐言也正以贴身近侍的身份立在亦岚身后。   “皇上,蕙茉公主与突厥使臣已在殿外恭候多时了。要不要宣他们进殿?”皇上身边一个太监弓着身子恭敬问道。   “宣。”皇上威严道。   “宣蕙茉公主,使臣觐见——”那太监托着长音高声通传道。殿外的太监又一个传一个的重复那句话,通报声由近及远。   不多时,一位身着蒙古服饰的少女和五、六位使臣便进到了殿内。那公主看样子仅十七、八岁左右,肌肤娇嫩白皙,目中尽是活泼与桀骜,相貌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她入得殿内,简单地环望了下金銮殿四周。待她视线移到龙椅上的皇上时,才微微福了福身:“蕙茉代父汗向皇上请安,祝皇上圣体永安。”   说罢,她身后的那几个使臣也以蒙古的礼节向皇上行过礼,又双手呈上贡品的礼单:“卑职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实众使臣并不是不知若按中原规矩,见了圣上应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的,只是在来京的路上,公主就已多次叮嘱他们见了皇上先不要跪拜。蕙茉公主自小聪明伶俐,足智多谋,又是大汗唯一的女儿,所以自然被蒙古大汗视作掌上明珠。蕙茉公主虽是个女儿家,却也继承了突厥人桀骜不驯的脾气性情,使臣们都不敢不听公主的话,才没有叩拜圣上。   “公主使臣见了圣上何以不跪拜?莫不是不知道我朝的礼法规矩?”这时,席间坐着的一个文臣开口道。   “就是!再者我□□猛将早在一年前就出征收复突厥。蒙古大汗现在也是圣上的臣子,你区区一个蒙古公主见了天子凭什么不跪?!”一员武将也连声应道。   皇上听了,也并未加多言,只默许那两位朝臣的话。可再看那蒙古公主,却并未因那两个朝臣的话而气恼,只淡淡道:“父汗确是已向□□称臣,却只是因不想再起战乱,苦了我突厥万千黎民百姓。父汗的兵马的确远不如圣上的兵士众多精壮,可我突厥将士个个肝胆忠心,战场上不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都誓死不休。圣上若要我突厥彻底臣服,则需让我们心服口服。相信中原人才济济,以德服人,不是只会以战争解决问题吧?”   听了蕙茉公主的话,满席之人皆是哗然。她先是以褒奖的话将□□夸了个遍,说中原以德服人,兵强马壮,可言语中却又带了点点隐晦的谴责意味。令众人都不敢相信一个从小被娇生惯养的蒙古公主也可以有如此胆识逻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公主此言差矣。”这时,席间一个温和的男声传出来。众人都左顾右盼的去寻,才发现说话那人竟是五皇子。   亦岚当下正坐于席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息,他轻笑一声后对蕙茉公主道:“我蟠云泱泱大国,断然不会不顾黎民百姓生死而贸然对突厥出兵,故而我朝骠骑大将军吴韬在收复要塞斡难河之时,就曾多次派人去劝降大汗。可大汗迟迟未应,如此无法议和之时,圣上才下旨出兵平叛突厥的。自古以来,突厥就是我□□之疆土,突厥的子民就是我蟠云的子民。大汗的各部下之间起了叛乱,圣上出兵帮助平叛也是应当的。只是,这起了叛乱的,恐怕……也不是只有蒙古大汗的部下吧。”   言至此处,亦岚的话戛然而止。不过,他言下之意在场所有人都已了然于胸,诸臣子也都在心中暗赞五皇子的机敏与从容不迫。再看那蒙古公主,此刻也愣在了原地半晌无从辩驳。   这时,亦岚又走到蕙茉公主面前,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函递给她。蕙茉公主佯装平静的接过去,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已惊得冷汗涔涔冒出。那信函正是父汗的笔迹,信函中所写的也正是父汗联同部下共起叛乱的内容。   那信还没看完,她拿着书函的手已是不住在颤抖。万万没有料到,这“乱臣贼子”中竟也有父汗一个!可更多的还是恐惧,谋反叛乱的罪名一旦成立,按律当凌迟,诛九族!想到这儿,便再也无力握住手中的信函,那张纸也悠悠飘落在了地上。   “不过公主大可放心。”亦岚从容地弯腰捡起信函,继而语气平和道:“既然蒙古大汗已向我朝俯首称臣,又将公主您遣来联姻。圣上固然宅心仁厚,襟怀宽仁,过往之事就都既往不咎了。只要蒙古大汗往后忠心耿耿,肯彻底臣服于朝廷,那么这个蒙古大汗的位置他还是坐得稳的。”   亦岚深知施以恩德的才是收买人心的最好方法,几月前就已对平复突厥叛乱一事向父皇上了折本提过此事。还未等蕙茉公主开口说话,亦岚已是当着众目睽睽将那封书函撕了个粉碎。   这时,蕙茉公主神色又是一震,一双秋水剪眸中尽是虔诚与感激,“多谢皇上隆恩,蕙茉不胜感激。回头蕙茉便会写一封书函给父汗,劝说父汗立嘱突厥一族永世为朝廷效忠。虽说蕙茉只是一个小小的蒙古公主,但与□□联姻后也必会竭尽全力,处处为朝廷着想。”说罢,又三次跪到地上,向皇上叩首了九旬才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觐见(2)      第十九章觐见(2)   “听闻天朝太祖皇帝当年就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恰巧我突厥也擅长些骑射的功夫。此次进京,突厥最好的骑射手乌斯格也一同过来了,想与天朝列位武将贵族一决高低。不知皇上可否应允这一不情之请?”蕙茉公主道。   皇上今日兴致极高,点头道:“好,朕准了!亦岚,你就代我朝与突厥一决高下吧。”说罢,又对身边一小太监笑道:“传朕旨意,摆驾跑马场。”   “是,儿臣遵旨。”亦岚答道。   此刻皇宫跑马场上,亦岚已换上了一身骑射装,高骑于一匹枣红色汗血宝马上。他如此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模样,沐言见了也是微微有些失神。亦岚见此也只对他轻轻一笑,示意他不必忧心。当下那个突厥最好的骑射手乌斯格也已一切就绪,准备好与亦岚比试了。   乌斯格长得人高马大的,力气也是大得惊人,他拉开弓飞快的射出了三箭。箭箭射入靶心足有三寸之深,且全部射在正中的红心处。尔后,他又得意一笑,道:“皇子,该您了。”登时,跑马场上的人都不禁唏嘘赞叹,却也隐隐堪忧,不知五皇子将如何应对。即便殿下发挥得再好,也不过只能与乌斯格成个平手,似乎无法更胜一筹了。   而亦岚此刻依旧冷静从容,低头抚着手中的金弓,眼中也是带了赞许的笑意:“突厥的骑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乌斯格听罢笑道:“殿下过誉了。”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亦岚这才拿起那只五石重的金弓,一下取了两支箭出来放在弦上,瞄准后放箭。“嗖嗖”两声,那箭便飞了出去,一连两发全部深深射入红心的正中央,力道十足。   这时,亦岚又取出一支箭来,更为认真专注地放了最后一箭。可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一箭居然连靶都没射到,只浅浅射在了挂靶的树上。乌斯格这才稍松了一口气,知自己是赢定了。而在场诸臣子都尽是诧异,一位武将更是不禁当众惊道:“殿下,您怎么?……”   亦岚抬起眼来看向他,眼中有的只是从容:“这一箭我射的不是靶心,是蝉翼。”众人听了,都更为惊异了。一百五十步远的距离,树上的蝉都未必射得到,怎可能一下射中透明的蝉翼?   乌斯格这时狐疑地走到树下,抬头一看,已不觉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此刻亲眼所见的,平生绝对不会再见到第二次——只见那箭头只浅浅穿透了树上一只蝉的翅膀,而那只蝉还在活蹦乱跳的挣扎着……能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开外准确的射中蝉透明的翅膀,又收敛箭气不伤到蝉分毫——果然是更胜自己,技高一筹。   皇上这时嘉许一笑,对突厥使臣道:“如何?卿家可否心服?”沐言此刻在亦岚身后,也是低头几不可闻地微微笑了一下。   这时乌斯格一步跨下马,双手抱拳笑道:“皇上言重了,殿下骑射功夫远胜在下。乌斯格在此之前一直自恃突厥骑射第一,今日与殿下一比试才受益匪浅,这一回确是输得心服口服了!”   蒙古人直率坦诚,鲜少遮掩自身情绪,喜好或厌弃全部写在脸上。与其交往从不必担心他们暗地里耍心计,玩弄权术。蒙古人性格虽是性情桀骜倔强,但若是亲口说出“心服口服”之时,那么便是真真正正的折服了。   亦岚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谦逊道:“承让了。”   皇上这时开口对他道:“亦岚,既已比试完了,随朕起驾回宫吧。”   亦岚轻一点头,“是,儿臣遵旨。”   亦岚方要随父皇起驾回宫,一直在一旁立着的蕙茉公主竟上前了一步,走到亦岚身边:“你,是蟠云的五皇子?叫亦岚?”   亦岚没料到她竟会过来,微愣了一下后答道,“是,苏亦岚。”   “你的骑射功夫真好,连乌斯格也甘愿拜服,想来必是天朝数一数二的。”蕙茉公主大大方方的夸赞道。少了分中原大家闺秀的忸怩含蓄,有的只是蒙古人的豪迈。   “公主过誉了。天朝人才济济,在下拙技不过皮毛。”   蕙茉公主倒是一笑:“殿下不必过谦。还有,多谢殿下恳求皇上赦免了我父汗大罪,蕙茉感激不尽。”   “公主不必多礼,这本也是身为臣子的本分。父皇也一向主张与突厥和睦相处,免再起战乱争端。不然我的上奏提议父皇也不会予以准奏。”   亦岚见当下时辰不早,便继续向蕙茉公主道:“时候不早,我等先告辞了。公主也请早些回吧。”说罢,便与沐言同出了跑马场。只留蕙茉公主一人在原地默默望着他的背影伫立良久。   苏亦岚,这个人竟是可以在如此英姿勃发的同时,又这样谦逊温和……皇极殿上面对自己那么尖锐锋利的言辞,他仍旧可以谈笑自如,一举驳回。方才在跑马场上,又是一举赢了她突厥最好的骑射手乌斯格,令乌斯格甘愿拜服。如若此番进京与皇亲联姻能有幸与他结为连理,那便是她蕙茉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画舫(1)      第二十章画舫(1)   十几日后,使者团已启程回了蒙古。蕙茉公主因着要联姻的缘故而留在了皇宫,乌斯格也自请留下以求能多向中原高手请教些骑射上的功夫。   在宫中的这些日子,蕙茉公主得知五皇子苏亦岚今年方二十二岁,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不说,且待人总是温和有礼的。是皇上现下最宠信的皇子,有时甚至超过了对太子的恩宠。   令她诧异的是,五殿下已是二十二岁的年龄,至今居然尚未娶有王妃,房中连个侧妃侍妾也无。皇上虽也对他的婚事十分上心,可见每次指给他的王妃他都不喜欢也并不强迫,只无奈摇头就此作罢,这一举动虽一直让人十分费解,但皇上一向严肃,要改立五殿下为皇储也已指日可待,诸大臣也都不敢再去讨钧旨,唯恐开罪了五殿下。   这一日,亦岚在岚凌殿里读书时,突然皇上身边的主管太监突然求见,亦岚一见他进殿,问道:“公公前来有何贵干?可是父皇那边有何吩咐?”   “是。皇上遣老奴过来传个话儿,让殿下您陪着蕙茉公主出宫一趟,申时前回宫即可。”   亦岚听罢放下手边书册,“蕙茉公主要出宫做什么?”   “这……老奴也不太清楚,老奴只知蕙茉公主是特地向皇上请奏要殿下与她同去的。稍后殿下见了公主自可当面问清缘由。”   “知道了。劳烦公公走这一趟通传了。”   “那老奴就先告退了。”那主管太监言毕,便退出了岚凌殿。唯留亦岚一人静静思忖蕙茉公主此行目的。   那主管太监前脚刚走,沐言已从内殿探出头踱步了出来,笑道:“你猜,蕙茉公主要你陪着出宫,目的何在?”   自那日互明心意以后,他二人更是亲昵,没有旁人的时候,沐言与他更是随意不忌规矩了。当下亦岚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怎么?你心中已有定论了?”   沐言轻轻摇头:“也不算‘定论'吧。不过我猜,她是想让你陪她出宫去——游山玩水。” 说罢,竟是又冷哼一声,随意往座上一坐,继续道:“也不是很确定,不过也觉得蕙茉公主她对你……总之,她是过来联姻的。所以——你陪她出宫,我可要跟着。”   亦岚倒是头次见他如此,不禁笑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胡思乱想些什么?”   沐言这时又站起身来,扬扬眉打趣道:“诶?我一直就这样啊,以前是你从来没认清罢了。”   亦岚在他脑袋上轻轻一弹,“现在认清了,可是迟了?”   沐言噗嗤一笑:“当然是迟了——我要跟着去,你不愿意?”   亦岚轻笑一声:“想跟着出宫去何须找这些借口?想去,直接跟着就好。”   他二人这时已到了皇宫宫门之前,便远远看到蕙茉公主正独身一人站在早已备好的马车前。亦岚几步走上前去,有些歉然道:“让公主久等了。”   “无碍的,殿下来了就好。”蕙茉公主豪爽道。当她看到亦岚身后跟着的沐言时,心下顿时泛起了一阵疑惑,面上神情竟是略略有些不自然:“这位是?……”   “回公主话,属下是殿下的贴身侍卫。殿下公主微服出宫,保卫殿下安危自是属下职责所在。故而——不敢不一路随从。”沐言抢先答道。   “不知公主此次出宫有何贵干?”亦岚开口问道。   蕙茉公主这时才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眸中一亮:“殿下去了就知道了。”而后便拉着亦岚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上颠簸前行。不知过了多久,那车夫终于停了下来。蕙茉公主跳下马车,回头冲亦岚一笑:“就是这里了!从前在突厥就时常听人说起中原的雁栖湖,今日一见果是迤逦清澈,非同寻常。”   亦岚与沐言此刻也是下了马车,“公主今日出宫就只是为了亲眼目睹一下雁栖湖景,再无他意了吗?”亦岚问道。   蕙茉公主点头笑道:“是啊。今日只是想好好一游中原的山水。只是蕙茉对京城的路还并不熟悉。不知殿下可有兴致带我四处走走?”   亦岚神色一滞,游山玩水,倒真让沐言说中了……当下虽是无奈,仍是向蕙茉公主一笑,道:“公主既已提了出来,在下也不好推辞什么了,请吧。”   “那就有劳了。”   雁栖湖原为京城最有名的湖畔。每年春秋两季都有成群的大雁来湖中栖息。三面环山,常年温暖如春;三季有花,四季常青。其中自有画舫往来湖面。此刻,蕙茉公主和亦岚沐言三人已在湖中央的船中画舫里。   沐言站在船头静静望着三面翠绿的环山和碧波荡漾的湖面,雾霭里西南方的红螺山正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轻纱,影影绰绰。雁栖湖湖面也清澈得宛如明镜一般,阳光普照下的湖面闪着碎金似的光芒。峰峦叠嶂,碧水如镜,青山浮水,倒影翩翩。   亦岚见他一人立于船头,走过来轻笑道:“游山玩水,倒是让你说中了。在想什么?”   沐言见蕙茉公主不在,才转过身来随意一笑,道:“在想,这雁栖湖这样漂亮,都想描一幅丹青了。有这么个好地方,你也不告诉我。”   “你不知道雁栖湖还赖上我了不成?”亦岚轻笑一声回应道。“以前都不知道你还会丹青?不过,船中应该有些笔墨纸砚,要不要我取来给你?”   沐言轻轻一笑:“四书五经学不来,丹青总还算可以吧。不过,船中还会有笔墨纸砚?”   “雁栖湖向来是些文人墨客愿意来的地方。所以船中自然备有纸笔。我去取来给你。”说罢,亦岚便转身走进了船舱。   “殿下,您过来了?”蕙茉公主刚才一直在画舫船舱里,一见亦岚进来,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兴奋的光芒。   “是。来取些宣纸笔墨。”   蕙茉公主眨眨眼睛,“殿下要作诗?”   “不是我。”亦岚温和一笑,“是沐言。要描一幅丹青。”   “原来是他。不如我和殿下一同过去吧,正好我也顺便看看中原人是如何作画的。”蕙茉公主兴奋道。还未等亦岚言语,她已是取了纸笔快步出了船舱。   此刻,蕙茉公主怀里已捧着一大堆笔墨纸砚来到了船头。沐言一见她,连忙单膝跪地向她行礼:“属下见过蕙茉公主。”   蕙茉公主见了,连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的桌上,后拉了他起来,笑道:“这里又不是皇宫,无需行礼的。以后也不必刻意在乎什么主仆尊卑,我们突厥可是从来不讲究什么出身的。对了,你叫沐言是吗?”   沐言有些意外,微微一滞后点头道:“是。”   “你来作画吧,笔墨已经都取来了。正好我也看看中原人是如何作画的。”蕙茉公主笑道,又指了指桌上的笔墨纸砚。   “那在下就献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建议支持喽。   写这里的时候已经笑懵了,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沐言吧。谈了恋爱果然会变傲娇啊 -_-圣诞节快乐,就当礼炮雷雷了 了 +_+*   ☆、二十.画舫(2)      第二十章画舫(2)   沐言一边研墨一边眼都不眨一下的注视着远处的连山和与天相接的湖水。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他依旧迟迟没有落笔。亦岚倒是很耐得住性子,也并不催他。而相比之下蕙茉公主倒是表现得心急了些:“沐言,你怎么还不动笔?再过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公主别着急,风景自要看准了才能画得准。”沐言解释道,依旧认真的望着远方。又过了半晌,他才移回视线,凝视着面前洁白的宣纸,再不抬头看那景色一眼,而后才提起饱蘸墨汁的毛笔。   笔走龙蛇,短短几下起笔已有了大致的山水轮廓,而后低头开始细细勾勒。运笔挥洒自如,行笔饱含力度,山的棱角处画得转折自如,潇洒自然。山水画中皴擦点染之技都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一会儿,一幅墨韵浑厚的山水画便已完成了。   蕙茉公主见沐言一撂笔,立刻好奇的凑过去看,“画得真好。”   “公主谬赞了。这船中没有颜料只有墨砚,所以只能画水墨画了。”   “沐言,你不觉得这幅丹青图还少了画些什么?”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亦岚终于开了口。   沐言微微一怔,“有吗?”   亦岚淡淡一笑:“有。还少了一样东西你没有画。”说着,亦岚又提起笔来,蘸了几笔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墨,在山峰的顶端以散锋笔法又浅浅平铺了几笔。   沐言表情略略有些诡异,“墨迹还没有干,这样子,不会积墨吗?”   而亦岚此刻仍是不慌不迭的继续大面积添着淡墨,添好了其中一座山峰的周围,亦岚才将笔架在笔架上,与他轻声调侃了一句:“那你来看看这画可是毁了?”   沐言将信将疑地向那画瞥去,仅看一眼他就已是怔住。原来亦岚后添的几笔淡淡的墨正是山间氤氲萦绕的阵阵雾岚。几处淡墨加得透明干净,轻松飘远,使整张画看起来更显得清新脱俗。   沐言神色一动,“这几笔,当真是点睛之笔了。”   亦岚还未言语,蕙茉公主也已凑了过来,笑道:“殿下果然神来之笔。”而后道:“殿下若是不嫌弃我愚笨,可愿教我作画?”   亦岚犹豫了一下,“听闻公主自幼聪颖,何来‘愚笨’一说?只是这……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拜托了,我会认真学不会让你多费心的,可以吗?”蕙茉公主语气明显比刚才多了分焦急。   亦岚思忖片刻,“公主笃学,那在下也不推脱了。”   “那便多谢殿下了!”蕙茉公主见他终于应下,立即兴奋地道谢。   “无妨。现在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公主先上马车吧。”亦岚淡淡道。又转头去看沐言,他本就比自己矮一些,如今正低着头更是看不清面目。蕙茉公主已进了马车里,沐言也刚刚要上车,亦岚见此伸手想扶他一下,却被他一缩手躲开了,也并不睬他,一个闪身已是自己进到了马车之内。   马车辘辘前行,蕙茉公主一路上掀起车帘来好奇的向外望去,见了什么新奇的事物还兴高采烈的叫他二人来看。沐言就坐在另一侧,兴趣缺缺,只面无表情的望窗外,竟倍觉戚戚然。   马车这时路过了一处集市。蕙茉公主听着沿街的叫卖声,不由感到新奇。见现在不过未时三刻,便下了马车要去集市转一转。沐言无法,只有在后面一言不发的跟着他们。   蕙茉公主下了马车,竟是径直走到了一家挤满了达官贵人的成衣馆门前,看着一件镶嵌着华贵白银镶边的袍子,对亦岚笑道:“这衣服很是适合殿下。”说罢,又冲成衣馆那店主一喊:“这件衣服我要了!”   那店主满面堆笑的走过来:“姑娘真是好眼光!这件衣服正乃苏州刺绣,做工和材料都精细得很!小店这次只进了两件,这另一件还在前一日被丞相家的大公子买走了!这衣服姑娘若是为夫婿所选,他定会喜欢——”   “夫婿?”蕙茉公主听罢倒是一笑,又指了指亦岚,“不是夫婿,是这位公子!行了,快包起来吧!”她说着,又递了张银票过去。   沐言远远跟在他们两个后面,根本听不清他们对话,只隐约听到什么“夫婿定会喜欢”一类的字眼,心里顿时泛起了一阵醋意,可是当面又不好说什么,只有撇过头去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亦岚早已发现了沐言的异样,吩咐蕙茉公主先回了马车,而后忙走过来关切的问沐言是怎么了。沐言本一言不发,后才冷道:“蕙茉公主此番来朝是来联姻的,依我看,她八成是想嫁你的。”   亦岚轻笑一声,索性一下拉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走在街上。这一动作立刻引来了周围不少人注目,而亦岚仿佛是不在乎分毫,依旧拉着他向前走着。   沐言不由一惊,环望四周低声道:“喂,你干什么?快松手,别人都看到了。”   亦岚这时停下脚步,边在他耳畔轻道:“光是这一个就足矣,别人谁我也不娶。”   沐言听此,神色才缓和了些,“那她也喜欢你,又是要你教丹青又是给你选衣服的。皇上若真把她指给你,我,我……”   亦岚轻一挑眉,笑道:“沐言,你现在这样,可是在吃醋?”   沐言顿时一噎,面上是不自知的红了红,故作镇定道一句“没有”,便自顾自要转身去上马车。不料中途不知被个什么东西绊住,险些跌倒。回头一见亦岚一副似笑非笑神情,面上不由有些懊恼惶措,又道一句“反正没有。”终是一回身进了马车中,似是落荒而逃。   亦岚见此只觉好笑,这等情形,怕也只能见到这么一回,实在难能可贵。于是也是跟着上了马车。马车踏踏前行,一路向皇宫方向驶回。 作者有话要说:  用一句话概括亦岚现在对沐言的看法感觉吧——就是怎么看怎么喜欢。+_+*   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顺顺利利了 (>^ω^<)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更新,明天我们再见了\^O^/      ☆、二十一.暗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数据神马的很棒啊,表示非常开心。\^O^/   今天多更一章吧!(说好的年后见呢→_→)   求书评(⊙o⊙)哦   大家新年快乐,元旦快乐,人品涨涨涨了(^_^)   第二十一章 暗涌   自那日亦岚沐言与蕙茉公主回到皇宫之后,皇上便屡屡召见蕙茉公主去未央宫一同议事。说是议事,实则只是与她谈论些琴棋书画之类无关紧要的事宜。还时不时的赏赐些稀世罕见的古玩珍宝给她。蕙茉公主虽是不解,却也只得领旨谢恩。   在皇上眼里,这个自蒙古来中原联姻的公主真的太过迷人,倾国倾城的美人在皇宫里向来是不缺的,可蕙茉这样豪迈大方的性格却是他所有嫔妃都没有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突如其来的一份圣旨却让所有人都为之惊异——蕙茉公主被皇上封为了蕙妃,册封大典择在下月初五举行!   沐言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亦是十分惊异。宫中事宜果然瞬息万变,波谲诡涌,想不到这个前些日子还和他们一同出宫游玩的蒙古公主在转眼之间就成为了皇上的妃嫔。尽管看得出她喜欢亦岚,可她那样豪迈的性格,又从不摆公主架子,也实在让他厌恶不起来。皇上比蕙茉公主年长近四十岁,做她父亲都可以了。可转眼间就成了他的嫔妃也实在令他不敢相信。   蕙茉公主知道自己被封妃之时,也是惊得几乎站立不住,随即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圣意难违,即便她再喜欢亦岚,也不可为着一己之私就抛下父汗,抛下突厥的黎民百姓。所以,嫁给皇上,她不得不从。   那场封妃大典礼部举办得异常奢华正式,蕙茉公主身着红色喜服坐于皇上身侧,耳听别人恭喜道贺之声,心中却无一丝欢愉。不过一场政治婚姻,关乎突厥国运,她身为突厥公主也不得不从。不过皇上对她确是用了心的,几月来专宠她一人,还特地以琉璃为她建了一座宫殿,为暗含她的封号特取名琉蕙宫,阳光普照下更是光彩夺目,美轮美奂。   近日来,皇上前往江南一带的微服出巡都只带了蕙妃一位嫔妃,连皇后都没能随之同行。皇上留了太子在京都监国,皇子中只带了亦岚一人,沐言自然也以亦岚近侍的身份跟着同去了。   这次的南巡过程也算十分顺利。当大队随行人马行至新安那日的夜里子时,皇上突然传诏了亦岚过去议事。亦岚虽不知这么晚了父皇还有何事要商议,但仍是奉旨去见了父皇。到了之后,他才发现偌大的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余所有的下人都被遣走了,似是真的要有大事相议。   皇上见亦岚来了,只走过去,往他手中塞了一枚虎符,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枚虎符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调集皇宫内一千守卫的精兵,不论是谁拿到虎符就可随时调遣兵力。所以务必要妥善保管,万不可落入他人手中。接下几日,皇宫守卫的工作就都交给你了。”   亦岚听了心中顿时一惊,知道控制皇宫守卫一事非同小可,于是连忙推辞:“可是儿臣以前从未有过带兵经验,父皇将如此要紧之任交付于儿臣,儿臣惟恐不能胜任。”   “没带过兵尚可慢慢历练。朕老了,以后这天下也是你们年轻人的了……”皇上眼神望向窗外感叹道,声音回荡在殿中显得不禁有些沧桑。“好了,亦岚,你也不必再推脱了,朕意已决。今日之事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你退下吧。”   “是……儿臣遵旨。”亦岚虽是不解父皇意图,但父皇心意已决,知道再多推辞也无用便应下了。亦岚说罢刚要退出殿门,突然又被皇上叫住,“等等——”   “父皇还有事要吩咐?”   皇上神色有些踟蹰犹豫:“你是父皇最宠信的皇子,父皇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只是到时候,你暂且先不要伤了他们……”   亦岚微微一怔:“儿臣愚钝,不知父皇此言何意?……”   皇上深叹一口气,倒真有些孤家寡人之意味。一摆手道:“罢了,你……且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亦岚心下疑惑,仍是遵旨退出了殿中。   此次南巡皇上提前了五日回京,却并未惊动宫中诸人。蕙妃一回京就立刻依宫中规矩到太后与皇后宫中去请安。可肩舆还未行近皇后的坤和宫,就远远看到一大群宫女太监守在殿门外,站得离宫殿远远的,像是在防着来人一样。   蕙茉公主见此景不由觉得奇怪。肩舆还未抬进宫中,便立刻被一个坤和宫当值的太监拦下了,那太监神色明显有些慌张:“皇后娘娘身子有些不适,各宫娘娘今日都免除了请安,蕙妃娘娘还是暂且回吧。”   蕙茉公主听罢不禁心疑,“皇后娘娘病了?那你们为何不进去伺候着还守在殿外?”   “这……太子殿下在殿内侍候着。娘娘就吩咐奴才们在此守着了。娘娘既已免除了请安,不如蕙妃娘娘就先回吧。”   那太监话音才刚落,坤和宫宫门竟打开了,一个丰韵娉婷的女人从殿中走了出来,风情而美丽。不过她也并未注意到蕙妃,而是低声对旁边一个略显傲慢的少年说了两句话。声音太小以至于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通过她的口型隐约猜到一些内容。当她再抬起头看门外站的蕙妃时,神色明显一惊:“蕙妹妹怎么过来了?不是陪皇上一同南巡去了吗?”   “这次南巡皇上提前了五日回宫,臣妾今日是特地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听这的宫人说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娘娘还要好好保重凤体才是。”蕙妃答道。   这时,皇后向一旁的太子使了个眼色,太子便立刻会意退出了坤和宫。见太子离开,皇后脸上才绽开了一抹笑意:“那便多谢妹妹关怀了。妹妹可是在外头站了许久?还是快进殿吧。”皇后说罢,又吩咐左右去备茶。   就这样,蕙茉公主在坤和宫与皇后寒暄了一阵后才离开。可她回去后却越想越觉事有蹊跷——坤和宫前那太监说皇后身子不适,可刚才她还那么精神焕发的,并不像病了的样子。那太监劝阻自己时,神色还那样慌张。再加上皇后刚看到她时的惊诧……这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对劲。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皇后刚出殿门时对太子说的那句话。她虽然站得离他们远听不清,却可以清楚地看到皇后说话时的口型,她说的是——今夜务必成事,否则便是凌迟诛九族的大罪。   蕙茉公主这时又思索了片刻竟是霍然心惊。凌迟,诛九族的罪名只有一个——谋权篡位!难道今晚他们就要起事了?谋权篡位一事非同小可,看来他们是早就有所准备的。或许在皇上南巡之前他们就已经勾结好了外臣准备逼宫了。虽然蕙茉公主在心中对皇上并无爱慕之情,但毕竟皇上对她父汗有恩,又待她这样好。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出事。思索了许久,她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就往未央宫走去。皇上在未央宫中静歇,蕙妃如何苦求皇上都避而不见。蕙妃无法,只有赶忙备轿辇前往了岚凌殿。   其实在皇上把虎符交给亦岚的那个晚上,亦岚就一直在斟酌考虑父皇这样做的目的,他知道父皇绝对不会毫无理由将军权交予别人的,哪怕是他再信任的人。他本还揣摩不透父皇的意思,如今听蕙妃这样一解释他才恍然,原来父皇正是让他去平了这场叛乱的,而那最后一句“暂且不要伤了他们”指的就正是皇后和太子。权力,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几千年来无数人为之拼死拼活。夫妻之情,父子之情与之碰撞之时,那些再深刻的感情都会就此灰飞烟灭。   因为知道蕙妃实在没必要故意通传假消息,所以亦岚也相信蕙妃所言属实。平叛一事他并无把握,只能尽力而为。今夜之事必然少不了两军相战的厮杀,于是他再三叮嘱过沐言今晚不要出来之后,才拿了虎符去召集御林军。   此刻,未央宫。皇上正站在桌案前静静批着今日大臣们呈上的奏折,颇有帝王的威仪风范。相比之下,他身侧立的随侍太监反倒焦急许多,忍不住提醒道:“皇上,您还是先避一避吧。这未央宫,不安全呐!陛下明明知道今夜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会……”   “朕知道。”皇上有些不耐烦。“朕今夜哪也不去,就在这未央宫呆着,看亦岚究竟有没有本事平了这场叛乱。”皇上声音沉稳,仿佛这场平叛并不是真刀实枪的交战,而只是他的一场考验一般。   如今,已是夜里亥时,天色已完全漆黑下来。昔日风景秀丽的御花园如今也显得寂静阴森了许多。一千多号御林军被召集在此。如今虽是深夜,可他们平时就训练有素,所以依然精神抖擞,个个英气逼人。   站在这一千人之前手握兵符之人更是英姿勃发,银白色的铠甲闪耀出锐利的光芒。以往他都是一袭白衣温和淡逸的样子现于人前,这一身铠甲倒是给他添了几分王者之气。亦岚只冷静立在那千人的队伍之前,静静立耳听着远处传来的异动。当下这一千多御林军竟也无一丝响动。暗夜中的皇宫,如凝滞了时光一般的万籁俱寂。   “五殿下,他们已往未央宫去了。”这时,御林军原统领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禀报道。   “我知道。”亦岚是何等耳力,在他之前就已听出数百步之外兵马行进的声音了。“那边的兵马也都安排好了?”   “是。一切就绪,但凭差遣!”   这时,亦岚才转过身来,深邃的眸子扫过下面的每一位兵士。“今夜成败在此一举,皇上的安危便系于诸位身上了。铲除了谋反叛贼,这汗马功劳都是你们立下的!请诸位务必尽力而为,保护皇上!对付叛贼,绝不姑息!”   “对付叛贼,绝不姑息!”下边一千御林军一齐吼道,声音如震天霹雳,兵士士气顿时大增。以前的将领带兵立了大功皆称是自己的功劳,而五殿下此番言语却让他们感到自己一个区区兵卒也可以成为一介名垂千古的英雄。即便知道五皇子以前从未带过兵,可此刻他们也愿忠心跟随,誓死效力!   “好!”亦岚点头道。“未央宫,出发!——”      ☆、二十二.篡位(1)   第二十二章篡位(1)   现在已是子时,千名御林军已将未央宫层层保护了起来,严密得像是一块无法冲破的盾。亦岚站在这一千多人之外,冷沉的眸子望着坤和宫的方向。“那些人都找来了吗?”他突然问道。   “属下接到名单后就赶忙派人去找了,可只寻到了六百户。请主子降罪。”御林军原统领一下跪倒在地道。   亦岚一见,立刻转过身去扶起他,“时间仓促,一天的时间能找到六百户已是不易了。辛苦你们了。”   他话音刚落,太子带的兵才匆匆赶到。见未央宫外难以突破的包围圈和一身铠甲的亦岚,心中顿时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亦岚听了,只淡淡一笑后,缓缓道:“那,太子殿下怎么也在此处?”   “本太子是带兵来抓刺客的。”太子答道。在这之前皇后就已叮嘱过他,若有人问起为何带如此多兵士,就说是捉拿刺客的。“你呢?你的兵马把父皇的未央宫这样团团围住,难不成是有什么不轨之心?”太子的五官狰狞出了讥讽的弧度,语气中颇有刁难的意味。   “有不轨之心的,恐怕不是我。”亦岚深邃的眸子犀利的直视着太子,直盯得太子背后阵阵发凉。“把他们带过来吧。”他又转头淡淡命令道。   说罢,便有人将那六百多人带了上来,他们之中有老有少,一看服制便知他们都是些寻常的百姓。他们刚刚被带来之时还都因如此多的兵马与骇人的气氛而恐惧,可看到太子一方的军队时,他们眼中顿时由害怕转为了惊喜。太子这边的军队看到这群百姓时,也显得激动了许多——那群百姓,正是他们许久未见的家人。   而太子自然是没注意到这些的,只一挑眉毛道:“他们是谁?你带来的这些人少说也有五百。身为皇子,难道不知外人不得擅入皇宫吗?”   “他们哪里是外人?而是朝廷马上就要通缉的要犯了。”亦岚淡淡道,脸上隐隐带了些讽刺的笑意。   “什么?”太子不解道。   “谋反篡位,按律当凌迟,诛九族。若说是皇子,或许还可免除一死,可这些百姓可都是你手下兵士的家人。那,他们不是朝廷即将通缉的要犯还是什么?”亦岚反问道。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的清楚。太子一方的兵士和那群百姓瞬间被亦岚的话震慑到了,百姓中有些女眷已吓得开始啜泣起来。   太子听他这样讲,不自觉地把手攥成了拳头,骨节处被握得吱吱作响,原来苏亦岚早就知道了他今夜要起事,那么想来再反驳否认也没用了,只是他还有些诧异,不知苏亦岚是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这时,亦岚看向太子一方兵士,个个皆是怒目圆瞪,却又只得压抑着怒火,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家人们就要人头落地。其实他们这反应也正如亦岚所预料的一样。他眼神一扫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兵士,“不想让他们死是吗?从前你们是各为其主,算不得你们之过,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若不助人谋反,过去你们的决定我都既往不究,你们的家人也立马放掉。”   时间静止了片刻,空气中也仿佛凝聚着一丝冷寒。未央宫前寂静无声,可亦岚看得出,太子一方的兵士已明显有些动摇了。   “把他们送出宫去吧。”亦岚转头看着那群惊慌失措的百姓,吩咐属下道。   御林军原统领听罢,显得十分惶惶不安:“五皇子,这些人可是我们唯一的筹码……”   “我知道。”亦岚沉着道。“每户再另给十两银子,送出宫去好生安顿吧。”   “可是……”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放人吧。”还没等那部下说完,亦岚便打断了他。他深知若要让人折服就必须先拿出些诚意来。他在赌,却放掉了所有的筹码。他知自己一方的兵马根本不及太子的多,他所赌的就是人本性中一点点的知恩图报。他押上的不止是六千两白银,更是将此次的成败也一并押上了。若胜,必是大获全胜;若输,则是满盘皆输,输掉的也不止是六千两银子,更是父皇和他自己的性命。   当那些兵士的家人被送走之后,太子才稍稍松了口气。苏亦岚还真是傻,他亲手放掉了那群百姓,那么他手中便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这方兵士的了,更何况他的兵马也根本不及自己这边的多,那还有什么资格与他相争?太子坚信,只要过了今晚,坐在龙椅上的人,必定会是他。可是接下来的事实告诉他,这念头有多大错特错。亦岚可以与他相争的资格正是他所没有的军心。强者从不下没把握的赌注,苏亦岚,却偏偏是这样一个强者。   这时,太子一方的兵士开始有些躁动,本以为五皇子会以他们的家人来要胁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被毫发无伤的放回去。十两银子足够一户寻常百姓家过上两年。他们怎会不知谋权篡位是不忠不义之事?助人篡位,又岂是他们所想?不过是为了家人能过得更好些罢了。如今五皇子出手如此阔绰,一句话就保了家人们两年的安稳,他们自然感激涕零。   “五殿下,您的大恩大德属下无以为报。现愿弃暗投明,誓死效忠五皇子!”须臾之后,太子一边一位兵士首先出列向亦岚抱拳道。   这时,亦岚眼中才出现了一抹笑意。他一直在等,等这第一个投靠他的兵士出现。因为只要出现了这第一个,接下来便一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施予别人恩惠往往比握住别人把柄更容易令人拼死卖命。   很快,太子一方兵士已有近千人纷纷出列,甚至远远超过了得到恩惠的六百人。太子见自己这边兵士有近三成都去了敌方一边,顿时恨得咬牙切齿:“你想怎样?!”他向亦岚吼道,双眸中泛着嗜血的猩红色。   亦岚听了他的话,似乎是浅笑了一下,随即深邃的眸子犀利的直视着太子,道:“究竟是我想怎样还是殿下您想怎样?谋权篡位,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事也做得出来。此事若记于史册,以后的万民后代该如何评判你?你已是储君,还想要什么?!”   太子极少见到亦岚如此锐利的时候,听他这语气说话竟不由有些心虚,却还是极力保持着刚强的态度:“我既已是储君,那便是未来的皇帝!与其等父皇驾崩倒不如早些登基!更何况我若如今不趁早登基,这皇位可就不知会被谁抢去了!苏亦岚,你敢说你对我这太子之位从未觊觎过?!”   亦岚没想到太子竟会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来,可他也并没多加辩驳,只伫立在未央宫门前,英气逼人。他承认他觊觎过,只是他觊觎的并不是太子之位,他要的,是皇位。只有坐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让在乎的人不受到伤害。亦岚怎会不知母妃是被皇后害死的?所以,为了母妃临终时的遗言,更为了给母妃报仇,他也必要坐上皇位!   太子见亦岚不语,顿时失了耐心,对身后的手下狠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本太子抓起来!先破重围冲进未央宫者,必有重赏!”   此言一出,几千士兵顿时一窝蜂的冲了上去,未央宫前被太子的兵士围得水泄不通。其实在这之前太子还是给己方军队布了阵局,述了战术的,却被亦岚的一席话激得乱了方寸,况且队伍中一下子少了近一千人,再精密简易的阵法也无法摆出了。亦岚布的包围圈外表看似简易,实则极为坚固难破。加上太子几千兵士被分散得七零八落,不成队伍,又找不到一个固定的突破点,所以自然是溃不成军。如今,孰胜孰负已成定局。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呦\^O^/   2015,回来了呦   ☆、二十二.篡位(2)      第二十二章篡位(2)   未央宫前一阵腥风血雨过后,只有一片尸横遍野的景象,空地前一大片地砖都是血迹斑驳的暗红色。在皇位的争夺中,人命总是显得如是微乎其微,不足挂齿。   太子远远站在未央宫前,错愕地看着一堆堆尸体和依旧牢不可破的包围圈。明明完全可以起兵成功的,如今却惨败到全军覆没。愤怒、错愕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太子顿时说不出一句话,也迈不开一步路,只愣愣站在原地。只是他眼眸中的寒光却是愈甚,直视着亦岚。不过很快他便被亦岚手下的两个兵士擒住了,太子虽是被压着跪到了地上,却抬起了眼,眼中拼射出骇人的光芒,嚣张道:“苏亦岚!你不必高兴得太早!即使我今日起兵失败,来日也总会有天东山再起!就算我败了父皇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你的!我朝立储向来立长立嫡!你左不过一个不得宠嫔妃所生,既是庶出,有何资格继承大统?!”   “朕现在看最没资格继承大统的人是你!”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传出来。原来是皇上在未央宫前听外头厮杀声音渐小才开了殿门走了出来。   见皇上来了,众人立刻跪下去叩头请安。太子努力想挣脱那两人的压制,边挣扎边叫喊着:“父皇!父皇!”   “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若朕提前不知你要夺权篡位,朕是不是就要毙于你刀剑之下了?弑君弑父,你倒是本事!”皇上怒斥道。   太子愣了愣,不料父皇竟是早就知道了他与母后的计划。可还是不由为自己辩解:“父皇!儿臣没有想弑君弑父!儿臣只是想早些登上皇位!儿臣不是……”   “来人,把太子押下去!再传朕旨意去坤和宫捉拿皇后。将他们押入天牢,择日定罪!”没等太子解释完,皇上便下了命令。   很快,便又有两人上来押了太子下去,太子的辩解声也越来越小。正当此时,皇上身后一个浑身是血的兵士却是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手中的刀骤然架上了皇上的脖子。他已身负重伤,左腿处还汩汩往外流着鲜血,颇有股鱼死网破的架势,“放了太子殿下!不然我就杀了皇上!”这是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情形。当下局势变化太快,连皇上都没能反应过来。押着太子的两个人见此也立刻停在了原地,押着太子的手臂都有些颤抖。皇上在那人手中,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夜色幽暗凝重,未央宫前鸦雀无声,唯有风吹着衣袍猎猎作响的声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气氛在一瞬间变得紧张压抑了起来。“太子谋权篡位,如今还不知悔改,更是罪上加罪!岂能说放就放?!”御林军原统领这时厉声道。   “现在不放太子那皇上就性命不保了!太子的命和皇上的命哪个更重要?!”那人吼道,刀刃又深入了皇上脖颈几分,鲜血顺着刀刃滴落下来,皇上的脸也变得有些惨白。所有人见此都更加慌乱了,万一皇上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谁都担待不起。   “都先别动!把箭放下!保住皇上安全要紧!”亦岚刚才一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站着,现在终于发了命令。他知道挟持皇上那人现在情绪过激,任何事都做得出来。相比于威胁,他现在更需要的是安抚。   当那群御林军慢慢把弓箭放下之时,那人眼中却现出了些许鄙夷:“五皇子刚才六千两白银收买军心,骗得太子一干兵士都叛变跑去你那里。我还以为殿下有多大本事,如今倒也学会妥协了?”   亦岚还没来得及回话,在众御林军之后已骤然飞出了一支箭来,带起一道破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箭刺入血肉的声音和挟持皇上那人凄厉的惨叫声。那支箭正好射在他眼中,鲜血自他眼中溅射开来。那样的剧痛令他手下架着刀的力度不由松懈了许多。亦岚见此也顾不上许多,抓准时机冲了过去,将皇上从刀下救出来。又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刀,在他脖颈上决绝暴戾地划了一道。挟持皇上那人脖子上瞬间鲜血翻涌,亦岚冰冷的铠甲上也被溅上了血色。这一系列动作亦岚做的太快,众人还没看清,挟持皇上那人已“扑通”一声倒了下去。那支箭还未来得及拔出,依旧插在他眼中,鲜血淋漓,实在惨不忍睹,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皇上被救下之后,众人才松了口气。紧接着通通转过头去想看看在千钧一发之际射出这支箭的人。究竟是何人在如此紧张的情形下还能巧妙避开一干包围的御林军,从缝隙中将箭射入那刺客眼中?可当看到这射箭之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讶异了许久,本以为这人会是某个人高马大的猛将,未曾想竟是这样一个温润清秀的人。可远处只有他一个人立在那里的身影,除了他不会有哪个角度可以射出如此精准的角度。他手中紧握着一只弓,身上的衣袍已沾染上了鲜血,身子虽略显瘦弱单薄却显得那样刚毅决绝。   “沐言?”亦岚看那人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也是有些惊异,没想到将箭射中刺客眼睛的人,居然会是沐言。   沐言见到亦岚,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丝浅淡的微笑,紧接着跪下行礼:“属下叩见吾皇万岁,叩见五皇子千岁。”   皇上刚刚被亦岚从刀下救出,平复了一下呼吸后偏头看向亦岚:“朕看你认得他?这是你殿里的人?”   “是,他是儿臣的……”亦岚思索了一下后,继续道:“他是儿臣的贴身侍从。”   这时,沐言见皇上颈上的伤口虽然不算太深,却还隐隐流着血,不免有些担心:“方才皇上龙体受损,不如早些回寝宫,请御医前来医治一下吧。”   听沐言这么一说,皇上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伤。他身为一国之君,若在这紧要关头出了什么事,时局是必定会大乱的。皇上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对沐言道:“方才你救驾有功,朕定有重赏。”而后便下令御林军撤兵,起驾回宫了。   待皇上回宫后,御林军也撤的差不多了。亦岚才上前伸手将沐言从地上拉起,紧紧握着他的手,又细细打量他周身上下。看到沐言身上沾染上的斑驳血迹时,亦岚心头顿时一紧,“怎么受伤了?你伤着哪儿了?我找御医给你看看!”   “我没受伤,不是我的血。”沐言起身回手握住亦岚的手笑道。“你呢?没事吧?”   亦岚摇了摇头,听沐言说他没受伤后终于放心了下来,却不免责备道:“不是告诉过你今晚不要出来吗。这么危险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本来我也不想出来,但在殿里等你到子时你还没回来,实在等得急了才出来找你的。”沐言未加思索脱口而出道。   亦岚听了那话,略微觉得不对劲,便再严肃不起来了,伏在沐言耳畔小声道:“那以后我早些回来就是了,再不让你独守空闺了,可好?”   沐言听罢倒也不恼,只扭过脸去闷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太久不回来,大概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我就来看看而已,我是想帮你的。”   亦岚轻笑点头,在他面上飞速轻轻一啄,“箭术倒是不错,你救驾有功,是我帮你的忙。”   沐言淡淡一笑,轻一推开他,道:“好了。卯时你还要上朝,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元旦战一万成功喽\^O^/   ☆、二十三.玉殒      第二十三章玉殒   次日清晨,朝堂之上众大臣纷纷对皇后太子的量刑处置进言,皇上只是听着,眉头紧锁不发一言。下朝之后,皇上独留了亦岚一人与他商议此事。可还没谈多久,一个小太监便急匆匆地跑过来,说话间已带了哭腔:“皇上,大事不好了!”   皇上本就因太子篡位一事而烦躁,如今见这小太监如此不守规矩的闯进来,更是恼羞成怒:“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随便进来?!”   “回皇上话,奴才是琉蕙宫里伺候的人,过来就是禀报皇上一声,蕙妃娘娘薨了!”那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边说眼泪边倏倏落下。   “什么?!”皇上从龙椅上猛然起身,脸上顿时变了色,这个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亦岚在皇上旁边,听此心中也是一惊。却很快又冷静下来,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事还有没有别人知道了?”   那小太监面带惧色,“是昨夜,昨夜的事。奴才们是今晨才发现的。除了皇上这儿,奴才们还没敢……没敢惊动别人。”   “不会的,不会的……蕙妃她才跟着朕不过半年。蕙妃那么年轻,不会比朕先走的。不会的,她不会比朕先走……”皇上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却不可遏制地在颤抖。   亦岚定了定神,对那小太监道:“你先回去,这件事先不要宣扬出去。”然后看向皇上道:“父皇,您要不要先去看看蕙妃娘娘?处置皇后太子一事不如先放一放?”   “走,去琉蕙宫。朕不信,不信蕙妃会走!她一定还在琉蕙宫等朕……”皇上边喃喃重复着,边向殿门的方向挪着脚步。亦岚无声的叹了口气,终是跟在皇上身后,一齐往琉蕙宫去了。   琉蕙宫内,蕙妃一人穿戴整齐卧在锦织的软榻上,她右手边的床榻上还滚落着一只镶满宝石的黄金酒盅。她紧闭着双眼,一头黑发如云铺散,本就光洁白皙的脸上显得更为惨白。眉宇间紧蹙着,如云雾般挥之不去。嘴角边还挂着一道血迹,过了一夜的时间已凝结成了暗红色。一干宫女太监都立在殿内两旁啜泣着,见皇上和五皇子来了,他们的哭声才小了一些。   皇上见蕙妃在榻上紧闭双眼,嘴角挂着血迹,心中顿时一跳。竟不顾身份的半蹲在了榻前:“蕙妃,蕙妃,朕来看你了……朕最近前朝之事一直很繁杂,不得空来看你。现在朕来了,你睁开眼,睁眼看看朕……”   这时,在榻边立的蕙妃的贴身宫女边哭边开了口:“皇上,蕙妃娘娘已薨逝了。还望皇上节哀。”   “是谁做的?!蕙妃她上月跟朕南巡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薨了!是谁害的蕙妃?!”皇上一下站起来,盯着那宫女怒喝道,眼中正摇曳着狂躁的愤怒。   那宫女着实被皇上眼中慑人的光芒惊到了,“奴婢不知……只是皇后娘娘昨夜时差人来琉蕙宫送了一壶上等的鹤年贡酒。说是绵爽清冽,香醇宜人,特赏给蕙妃娘娘品尝的。可没成想,没成想娘娘刚喝了一杯就,就……”说到最后,那宫女已说不下去,只余下一阵啜泣。   皇上听了甚是难以置信:“不可能!朕昨夜已下令将皇后押入天牢。怎可能是皇后做的?……”他像是在否认那宫女的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着。   “皇上,酒是昨夜戌时送来的,皇后娘娘遣来的人走了之后,蕙妃娘娘就吩咐奴婢们退下,说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去。今早……今早奴婢们过来准备侍候娘娘穿衣洗漱的时候,才发现娘娘已经薨逝了!”   皇上没有再理会那宫女,而是缓缓坐在了床榻边,手指轻触着蕙妃的面颊,“朕再陪蕙妃一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亦岚见父皇这样,虽是担心,却也一挥手吩咐一屋子的宫人退下,自己也默默走出了琉蕙宫。   亦岚走出琉蕙宫,回到岚凌殿。沐言一见他回来,立刻迎了过来。而亦岚只深深叹了口气,惋惜之感顿时如潮水般袭来。仍旧记得几月前那个蒙古公主在皇极殿上一语惊四座的聪慧机敏,伴着几分女子少有的桀骜豪放;也还记得在雁栖湖的船中画舫里她活泼兴奋的样子……从未想过蕙妃竟会有天这样香消玉殒,那样一个聪慧伶俐的女子,怎会这样轻易被别人谋害致死呢?……   “亦岚?我叫你好多遍了你都没听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沐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亦岚闭上了眼睛,轻声道:“蕙妃薨逝了,皇后赐她的鹤年贡酒中下了毒。”   沐言眼中先是出现了一丝惊讶,转而也垂下了眼眸。他知道蕙茉公主在被册封为妃之前是一直倾心于亦岚的。可他又着实对她讨厌不起来,毕竟是那样善良从不攻心于计的女子。如今听说她已薨逝的消息,心中也有了一丝惋惜悲伤之情。   其实,亦岚和沐言所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其实蕙妃在告诉亦岚皇后太子要篡位的事之后,就知道自己已活不长了。蕙妃是何等聪慧,她何尝不知道皇后赐的那壶鹤年贡酒是有毒的?皇后多疑,定会疑心她除了篡位这件事之外还知道些别的事,所以必然会置她于死地。她虽倾慕于亦岚,可这份爱又是那样可望不可及的,就如同入云的野鹤,身前身后尽是杳杳的云烟,望不到边际。既然她已为妃,此生与亦岚再无可能,她便也不再恋生了,将那毒酒一饮而尽。帝王之宠从不长久,唯有以自己一命才可换得皇上一直记着她,才能对突厥一族多加照拂……“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散污淖陷渠沟。”蕙茉公主,人如其名,只可惜,如此蕙质兰心女子也只得孤独收场。   三日之后,皇上终于给皇后太子定了罪。皇后太子勾结外臣、谋权篡位,皇后赐死;废太子东宫之位,削去一切爵位封号,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入京。牵扯进去的一百六十多名大臣不是斩首抄家就是发配充军,无一幸免。   至于蕙妃,皇上给她举办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丧葬,丧仪甚至超过了贵妃,达到了皇贵妃的地步,让蕙妃在死后也极尽哀荣。   自太子被废以后,众大臣纷纷上书请皇上再新立储君,朝上多半大臣都主立五皇子为东宫太子。而皇上看样子却并无再立储君的意思。这可急坏了朝中的一干忠臣,劝立国本的奏章上是更是勤快又情真意切了,可皇上依旧是无动于衷。唯有五皇子还是每日正常上朝下朝,规行矩步,看不出丝毫急迫疑虑的情绪来,仿佛这件事与他毫不相干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四.平步      第二十四章平步   那天,亦岚独自一人在母妃原先所住寝殿外的梅园漫步着。自母妃薨逝之后,这里便再没有哪个嫔妃居住了。亦岚每月都会派人来这清扫下内殿,打理打理园中这些梅树,此地才不至于荒芜,甚至内殿的摆设都如母妃去世前的原样保留了下来。   当年母妃的死和皇后有关,今日也终于得以为母妃报仇了。亦岚清楚的记得,母妃是三年前的十二月初九病逝的,临终前曾叮嘱他要好好照顾亦瑾,对皇位也拼力一试。如今,太子已被废黜,朝中再无人可以与他匹敌。虽然父皇迟迟未立他为太子,但亦岚也知道自己继承大统是迟早的事。亦瑾他一直在尽力照拂着。至于他自己,也找到了一个可以与他厮守终生的爱人。若母妃在天有灵,也定可安息了吧?……   亦岚边沉思着这些,边在梅园漫步着,并未注意到前方已有一个人已悄然出现在了他面前。亦岚发现他的时候,不禁惊异得怔了半晌,后才请安道:“儿臣参见父皇万安。”   前方走着的那人正是皇上,他身边却并没有贴身太监跟着。皇上抬眼看向亦岚,没有多言,而是走过去将他扶起,缓缓开口道:“亦岚,你起来。今日我只是父,不是皇。”   亦岚没想到父皇竟用了“我”,而不是“朕”;也只是走过来扶起自己,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份说着“平身”,皇上只以父亲的身份与自己说话,这还真是头一遭。亦岚略微的失神过后,还是谨慎道:“皇上与儿臣先是君臣,后是父子。君臣纲常,儿臣并不敢轻易僭越。”   皇上苦苦笑了一下,“君臣纲常?不就是它隔断了帝王家父子的情谊吗?权力,就那么让人爱到极致,欲罢不能吗?连身边最亲近的妻子儿子都要算计着……孤家寡人,果然是孤家寡人……”皇上叹息着感慨道,又继续道:“亦岚,今日你只把我看做父亲可好?我们父子俩谈谈心吧。父亲……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亦岚鲜少见父皇如此失魂无奈的样子,竟不可置否的点了下头,“父亲想说什么,儿子洗耳恭听便是了。”   接下来的近两个时辰里,皇上与亦岚谈了许多,如贵妃,亦瑾亦珺,皇后太子……甚至皇上还告诉了亦岚不少为君之道。到最后的时候,皇上认真地问了亦岚一句,到底想不想做皇帝?亦岚没有回答,只虔诚道了一句:“父皇不给的东西,儿子不会主动去抢。”   皇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似有深意地看了亦岚一眼道:“父皇迟迟不立你为东宫太子,只是怕有奸臣小人要害你。其实,这位子,父皇迟早会留给你的。”皇上说罢,便转身默默离开了梅园,留亦岚一人微怔着站在原地。   亦岚回到岚凌殿后,入目便是一大堆几乎堆满了正殿的珍宝赏赐,随便问了一个宫女才知道这些赏赐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那日夜里沐言射了那刺客一箭,救驾有功,皇上特地赏给沐言的。除此之外,还封了他为忠宁侯,赐侯爷府一所。亦岚听罢微微一笑。转入了内殿,不料沐言却坐在案前,双手托腮满面愁云。   亦岚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对他笑道:“怎么愁眉苦脸的?父皇封赏了这么多,该高兴些才是。”   沐言方才一直愣愣地想事情,并未注意到亦岚已进来了,如今才回过神来,脸上却是阴云不散:“其实银子吗,无非是够用就行了。皇上赏了这么多,倒是浪费了……”   亦岚略微皱了皱眉:“这话可不能乱讲,皇上亲赏的东西,岂有不收之理?”   “我知道的,刚才已经领旨谢恩了。”沐言道,又转过身来面对着亦岚,“可是那一箭我只是举手之劳,无功不受禄,我还没有想平步青云的念头呢。皇上就又是封侯,又是赐侯爷府的。王侯本是外臣,岂有长久住在宫中的道理?”   亦岚这才明白,原来他愁眉苦脸的是因为这个。于是不禁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沐言听了,面上浮现出了一抹红晕,“不是,当然不是了。我是一时住不惯别的地方而已。”   “撒谎。”亦岚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笑道。   沐言轻叹了口气:“我都要搬走了,你还有心思开我玩笑。”   “好了。你若还想住宫里,我去跟父皇说一声就是了。何至于这样愁眉苦脸?”   沐言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安心了些,可还忍不住问了一句:“皇上能答应吗?毕竟皇家祖制在此……”   “放心,父皇不会计较这些的。只是以后你更要多加小心了,侯爷虽只是个封号,没有封地也没有兵权,但总不比从前贴身侍从的身份了。总也算是王侯贵胄,此后万事一定多加小心。”亦岚叮嘱道。   沐言点了点头,隔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对了,那天夜里我也只是射了那刺客一箭,其实主要功劳还是在你。那,皇上为何不给你些封赏?”   亦岚笑了笑,沉思了一会儿后对沐言道:“我带你去见个人吧。”   “嗯?是谁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就这样,他带着沐言先是穿过了一大片梅林,后才进了一所空无一人的宫殿。那殿内的摆设很是简易朴素,却十分整洁。沐言望着这不大不小的宫殿,不禁疑惑道:“你要带我见的人,在这殿里吗?”   亦岚没有多言,而是走向了旁边那个半旧的柜子,从中取出了一个木质的长方形木盒。他打开木盒,极轻柔小心地取出了盒内的东西——那是一幅裱在卷轴上的画。亦岚小心地将卷轴展开,画上是一个香腮如雪的美丽女子。她的妆容淡淡的,身上穿的衣服朴素中又不失典雅。她淡淡的笑容中透着慈祥与柔和,眉眼处竟有几分像亦岚。   沐言凑上去看那张画,“这是?——”   “这是我母妃,这所宫殿是她生前一直住着的。母妃一向不喜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这殿里的陈设就朴素了些。”亦岚边说着,边将那画像挂了起来。又对着画像跪了下去,认真的拜了拜后,将三炷香插到画像前的香炉内,而后定定立在画像前:“母妃,今日是皇后处斩的日子,亦岚终于给您报仇了。”   “报仇?当年如妃娘娘病逝时,皇后不正在册封大典上吗?”沐言随口问道,话一出口才觉不妥,可惜为时已晚。   亦岚倒是并未介怀,仍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墙上的画像,“当年我母妃本已病危,要是那时能有个御医来诊治一下,或许还可挽回母妃一条性命。可当时却是一个御医也不敢来,我后来觉得此事蹊跷就去查了一下。竟是皇后放出懿旨,说哪位御医敢来给我母妃医治,则杀无赦。更何况,十余年前我母妃失宠,也是因为皇后在父皇面前尽进馋言的缘故。”亦岚说到此处,已缓缓闭上了双眼:“当时我不过一失势皇子,也是无法帮上母妃一星半点……”   沐言听罢,沉默了片刻后道:“对不起了。我不知道这些事……我不该问你这些惹你伤心的。”   亦岚这时回过神来,对沐言温言道:“不用对不起。过去的三年里这些事我从来就没忘过。不过如今母妃的仇已报了,终于是慰了母妃在天之灵。”说罢,他又牵过沐言的手,再次对那画像跪下:“母妃,这是父皇刚封的忠宁侯,儿臣今日带他来见您了。他生性天真善良,半分心计也无,在皇宫里能有这样一个纯真安宁的存在实属不易。虽然同为男子,但儿臣……心已钟情于他,他对儿臣也早有情意。儿臣不孝,但……还愿母妃成全我们。”   沐言听到此处已是惊诧万分,不禁心有所触,万分感慨。他知道,自己终究是无法给亦岚一个孩子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寻常百姓家尚且如此,何况亦岚又生在皇家,也许还会是未来的皇帝。堂堂皇子却喜欢一个男子,传出去要遭世人唾骂的……却没想到,亦岚竟有这个勇气在他母妃面前承认,并恳求成全。想到此处,沐言泪水终于抑制不住,滴滴落在地砖上。是感动,更是坚持。纵使千人阻挠,万人唾骂,他都甘愿全然接受——只要他还可以与他在一处。   沐言反握住亦岚的手,对着那画像深深叩了个头:“如妃娘娘,我知道同性相爱本不是男女伦常。可我……诚心想与他在一处。若真有那么一天,亦岚陷入水火之中,我弃了全部也定会护他周全,不让他受任何伤害……所以现在,还求您能够成全。”   亦岚见他落泪,顿时有些慌了,赶忙替他拭泪。温言道:“母妃性情宽厚贤德,定会成全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五.绥猷      第二十五章绥猷   当今圣上奕熙皇帝在位四十余年一向没得过什么大病,而自蕙妃薨逝之后,皇上便终日郁郁寡欢,龙体每况愈下,病得几乎连早朝都上不了。太医们倒是尽心医治,可医的人毕竟是皇上,没有太医敢冒这个风险去赌一把。若皇上在他们医治后驾崩了,太后定会取了他们性命殉葬的。众太医战战兢兢,并不敢用过于烈性的药材去治,只有用药性温和的药调理着,所以皇上的病也一直这样拖着不见起色。   皇上的病就这样拖了三个月,三月后的一天,皇上的精神却显得出奇的好,已能勉强说话了,众人皆知这是回光返照。也许是皇上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于是那日召集了所有的重臣前来。皇上此刻恹恹卧在龙榻上,太后守在床边,亦岚也在龙榻前默然侍候着皇上,底下大臣、太医密密麻麻跪满了整个未央宫。   皇上微弱的抬了下手,在旁边的亦岚立刻就发觉了,“父皇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皇上略微抬眼看了眼跪了满地的臣子,攒了力气道:“朕,已知自己将不久人世。今日……今日就是要当着列位臣工的面,立下遗诏。还请诸位爱卿……鼎力辅佐新帝,切勿,切勿辜朕所望。”   底下跪在前方的正是当朝陈丞相,他已是三朝老臣,头发尽已花白,伏地痛哭道:“陛下请说,臣等定当鞠躬尽瘁,效忠贞之节……极力辅佐新帝!”   皇上已是病弱,面色虽苍白,眼底却写着一抹期待欣慰:“传,传朕旨意下去——皇五子恭俭仁孝,文韬武略……必能恪承大统。今朕为天下福泽计,朕之后……择皇五子肇基帝胄,承天应人……钦此。”   “臣等,谨遵圣意!”陈丞相虽恸哭着,语气却铿锵。   皇上看向亦岚,道:“亦岚,陈丞相乃三朝老臣,身处相位五十年。一向兢兢业业,一心为国,又有丞相之能。还有,左谏议大夫叶大人与骠骑大将军吴韬……亦岚,你即位后,这三人定会助你再续我蟠云盛世。”   亦岚这时心下虽是难过,仍是跪地认真叩了个头:“父皇,儿臣都记住了。即位后定会恪守皇帝职分,勤勉政事的,父皇放心……”   皇上虚弱地笑了笑,最后望了眼太后,“是儿子不孝,大概要让母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太后眼波一闪,“皇帝不必自责。哀家能为皇帝做的,就只有竭力辅佐孙儿,帮孙儿巩固江山了。”   皇上方才说了那么多话,现在已是累得一点力气也无了。又过了片刻,皇上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后缓缓阖上了双眼。底下的太医这时都慌了,连忙上前诊断,半晌后才齐齐恸哭起来:“皇上驾崩了,臣等……已是回天乏术了……”   听到这句,亦岚心里某个地方骤然一空。太后坐在床边,缓缓顺着皇上的头发,语气中尽是刻骨的哀伤:“孙儿,你带这些大臣们回去吧,哀家要和皇上单独待一会儿。”   亦岚同诸位大臣步履沉重地走出未央宫,他抬头一望天空,心中一阵悲凉。母妃,父皇终于将皇位传给我了,您嘱托我的事我也都做到了。接下来我会君临天下,俯瞰江山万里,受万民敬仰,百官朝拜。这却是因父皇驾崩,因着无数人的血流成河交换来的。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皇后太子谋反的那日,自己手下有多少活生生的兵士转瞬间变作了一具具沾满鲜血的尸首。一将成,万骨枯。若是这样,那这个位子,他可不可以不要?……   亦岚想着。脚步也慢了下来。却突然听见身后数十名老臣失声痛哭的声音。父皇骤然驾崩,他心中已是万分孤凉哀伤。再听这些人这么一哭,不免更是想尽早离开这地方。亦岚想叫这些老臣暂且先回。可刚一回头,便迎上他们一张张老泪纵横的脸。亦岚是头一回看这一群古稀之年的老臣这样嚎啕恸哭的场面,一刹那倒有些恍惚。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这些老臣,个个赤胆忠心,披肝沥胆。为了他这皇位,这些老臣费了多少心力,又有多少他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兵士为之献出了性命……国不可一日无君,正是因为父皇不在了,他才要过去,给这些老臣,给天下万民一个依靠。这是交代,是责任,更是使命。   国丧之后的一个月,是新皇的登基大典。亦岚身着绣有九九至尊真龙图案的龙袍,高高坐于龙椅之上。太后凤冠霞披坐在亦岚身侧。亦岚容貌本就俊逸出尘,如今身着华丽缂丝龙袍,更是夺天地之光辉,衬万物于失色。   祭过了天地,也接过了镇国玉玺,接下来要接受百官朝拜。百官跪地齐声高呼万岁,声如浪潮,久久回荡。整个场面是前所未有的庄重肃穆,不容亵渎。亦岚坐在高台上,俯视四下文武百官。微微抬了下手,深邃的眸中掠过一抹傲视天下之意:“诸爱卿平身,朕今日登基,普天同庆,恩泽天下!——”   后世史书有记:“古蟠云奕熙帝于奕熙三十九年驾崩。皇五子苏亦岚即其位,改次年为昭德元年,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昭德帝御基仅五旬,其间勤勉政事,整觞纲纪,政治清明,是为明君。帝一生尝立一后一妃,后让位于其弟桓亲王。新帝赐其封号睿亲王,赐府邸一所,享亲王之尊。睿王三载后殁于皇宫墨阳殿,后葬于蟠云锦陵。”   沐言在台下望着亦岚有条不紊的一步步完成登基大典,心中一阵暗喜,他为着今日酬谋了这么多,终于是坐上了那个举世无双的皇位。不过在那时,不论亦岚还是沐言,都不会想到这一日竟会是他们所有痛苦与误会的开端。   亦岚登基后便开始亲政,每日五更下了朝便急匆匆赶去文治殿御批奏章,直到午时午膳后才可略微腾出些时间来,未时又要去接见朝臣。新皇登基,事务自然繁忙,比起从前,少了不少陪沐言的时间。不过沐言倒也理解,他深知做皇帝就要这样。既然君临天下,江山在握,就要相应牺牲一些东西。每日亦岚在文治殿批阅奏章时,沐言都会在旁边默默陪伴,或是研墨,或是奉茶,或是在香炉内添上一小勺龙涎香。袅袅青烟自金兽香炉的缝隙中钻出,淡淡的幽香便会浮了满室,让人心旷神怡。   亦岚累了时,偶尔会抬下头,无一例外都会对上沐言注视他的目光——静谧中带着淡淡的柔和。每当这时,他总会觉得再多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此时的亦岚心中总是满足的,谁说江山与爱人不可得兼?亦岚也知道御批奏章时,左右可以跟一个随身太监外,外臣都是不许进文治殿的。沐言如今身份已是忠宁侯,这样在侧相伴是不合祖制的。只是沐言涉世未深,思虑单纯,并不懂得前朝的明争暗斗,即便每天在文治殿也都只是帮他研墨添香,将奏本摊开,却并不会翻看其中所写内容,自然也不会有干涉政事,玩弄权术一说。所以亦岚即便违了祖制,也依旧让他留在文治殿,只因贪恋这一点小小的温馨幸福。   亦岚登基已有些日子了,整顿朝纲,实行仁政,各项政务也都被他处理的井井有条。只是一日下午,他却屏退左右,秘密的召见了一个人。   那人来到未央宫,见了亦岚立刻俯身叩拜:“臣乌斯格叩见吾皇万岁。”   亦岚眼神依旧不离案上的奏折,淡淡道:“平身吧,赐座。”   “谢皇上。”   “你留在京城几月了,骑射功夫可有见长?”亦岚随意和他寒暄道。   “回皇上话,臣等几月来向朝中名将潜心向学,确有些见长。朝中果然人才济济,都是皇上悉心栽培,教导有方,臣等拜服。”   亦岚淡淡一笑:“爱卿言重了。突厥人一向善骑射,再怎么说,你也是突厥第一的骑射手。再者,朕刚登基不久,我朝中武将再优秀,也皆是得益于先帝提拔,算不得朕的功劳。”   突厥人一向豪迈,不拘小节。乌斯格听了这话竟出乎意料的开怀大笑起来:“是是。不过皇上今日这么急匆匆的召臣前来,不会只是和臣说这些的吧?蒙古大汗已向天朝称臣,世代进贡。乌斯格上次与皇上比试骑射箭术,也已心服口服。皇上若有吩咐直说就好,不必这样拐弯抹角,臣定当竭力尽忠。”   乌斯格这话说得虽直白无理了些,亦岚倒也并未介意,“乌斯格,你果然懂朕心意。那朕就直言了。”说到此处,他轻轻撂下了手中的朱笔,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朕今日召你来是想让你帮朕找上一批人。不必太多,只要一百余人即可。这批人用途非同小可,务必要你亲自去寻。”   乌斯格这时还十分疑惑:“不知皇上要什么样的一百人?请皇上示下。”   “朕知道你武艺高超,看人眼光也极为准确。所以朕给你两年时间,要你在本朝国境之内寻武艺根骨极佳,悟性通灵之人,这些人必要是人中精英。这项工作务必要秘密进行,万不可被旁人察觉。”   乌斯格听罢亦岚这么严肃的口吻,立刻敛了目中笑意:“皇上此举必费大量人力物力,请皇上三思后行!”   “朕知道这项工作十分耗费心力,委实难做。但朕心意已决,到时朕会写张手谕让户部秘密拨银两给你做这件事,过几日你就出发。朕每日政务繁忙,想出趟宫都是难事。所以这件事,只得劳烦你了。”   乌斯格连忙跪下:“臣不敢。既然皇上心意已决臣必当竭尽全力帮皇上把人寻来!”   亦岚走过去亲自扶起他,“你的功劳,朕会记得,到时候必会感激报答。”说罢,便走至窗棂边,望向远处的天边,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沉淀期,不可以太心急。日更是王道。   ☆、二十六.掣肘(1)      第二十六章掣肘(1)   亦岚和沐言那样简单幸福的日子还未持续多久,却很快就被打破了。一个寻常的下午,亦岚还在忙着批阅奏章,沐言则立在他身侧帮忙递茶研墨。突然有个太监来报,说是左谏议大夫叶大人求见。   左谏议大夫一职掌谏诤议论,隶属门下省,虽只有正四品,确是朝廷上不可或缺的官职。叶大人性格耿直,直言敢谏。每次上的折子都直言不讳,义正言辞。一道折子常能让先帝气上好几日。话虽不中听,但若细细考虑斟酌,他的建议又是最为合理周全的。虽然叶大人有时过于顽固倔强了些,但确有才能,故而先帝驾崩前才任他为遗命大臣,亦岚对他也是极为敬重。   听是叶大人要求见,亦岚赶忙将他传了进来。叶大人恭恭敬敬的进了未央宫,正准备将折子呈上。可一抬头看到沐言在皇上身侧时,面色顿时一沉,“忠宁侯,先帝既已封您侯爵,您就该遵从皇家祖制。身为外臣却住在皇宫,又在未央宫立侍陛下左右,这像个什么话?”   沐言也知道自己这样确实不合规矩,可叶大人这样当面直说,不由让他有些尴尬:“叶大人说得是……既然皇上与叶大人有事要议,臣就先退下了……”   在祖制面前,即便是皇帝也会显得有些无足轻重。毕竟那是几百年前的人所立下的规矩。面对叶大人的直谏,亦岚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看着沐言默默退下,一言不发。半个时辰后,亦岚和叶大人才议完事。沐言就这样在外面立着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叶大人刚走,亦岚就立刻差人去把沐言叫了回来。沐言回到未央宫,从容地走到亦岚旁边,像刚才一样帮他磨起墨来。亦岚不说话也不提笔,只坐在龙椅上直直看着沐言做这一切。   过了一会儿,沐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亦岚这才收回了目光,无奈的轻叹道:“坐上这皇位才知道,皇帝也并不可随心所欲。动辄就是祖制宫规的。若按宫规条文,叶大人刚才说的那番话,真是一点错都没有。大多时候,皇帝真的是一点点私心也不能有。所以以后……怕也不得不委屈你了。”   沐言这时轻轻笑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没关系的,你这么做是对的。我没有什么才能在朝政上帮你,但也知道你刚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况且叶大人又没有说错。你放心,我不会记恨他的,更不会怪你。”   亦岚这才恬然一笑,从龙椅上站起来,在沐言面上轻轻一吻,不带丝毫情&欲的那种。理解的欣慰与感动融合在一起不知应如何表述。却只是觉得有这个人,他已再无他求。   自叶大人直谏之后,沐言陪在亦岚身旁的日子就又大大的减少了。本来沐言可以日日伴他在侧的,可如今也总要避避嫌,至少要隔三天才能在文治殿陪亦岚一小会儿。   其实叶大人又何尝不知忠宁侯现下炙手可热,与皇上亲近异常,可他更知道身为人臣就应秉公办事,便不惜直言犯上,与一干大臣联名上奏说忠宁侯目无律法宫规,倚借皇上宠信就恃宠生娇。请求皇上遵从祖制礼法,御批时切勿让外臣在侧扰乱皇上视听,不然便要集体辞官还乡。   那日,沐言好容易等来了一日可以去陪陪亦岚。文治殿内,亦岚在批改奏折,沐言就站在一旁轻轻为他打着扇子。突然,“啪”得一声,亦岚将一封折子丢到御案上,紧接着是不可遏制的怒气:“沐言,你来看看,这帮大臣竟然开始联名上书威胁朕了!现在倒真是牵一发动全身,朕不过是想留你在身边。这帮人就开始拿什么祖制宫规来压朕了!在这件事上,朕已经够委屈你,够退让的了!他们还想怎样?分明就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沐言愣了愣,从前他与自己单独相处时,从不自称“朕”,只说不想因这称呼让他们两人变得生疏。可如今提到这些大臣时,竟用了“朕”这个字。沐言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那份联名奏章,看过之后又缓缓放下,“亦岚,不要这样。这些言官个个直言敢谏,恪守本分。他们这回只是骂我,可你若是不允了他们,他们下次就会骂你了。我……不能让他们说你的不好。”   “我只是想让你时时在我左右,不想让你受一点委屈。可这些人还是如此咄咄逼人!看看他们,都把你说成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了!你还替他们说好话?”即便亦岚是个再泰然处之,顾全大局的人,可总是会有例外的。沐言一受委屈,他就再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对策了。沐言是他最珍视,最想保护之人,也更是他的软肋。   沐言涩然一笑,道:“亦岚,你听我这一回吧。你是皇帝,肩负万民社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这么多臣子一齐辞官归乡,你的前朝江山怎么办?别为了我,冷了老臣们的心……”   亦岚一听“前朝”、“江山”这类的字眼,顿时醒悟了过来。他是皇帝,是天底下百姓的依靠。既享了这皇位尊荣,才不可有一己之私。或者说,当他的私事与国事冲突之时,他只能牺牲自己,牺牲沐言,别无选择。“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正是这个道理,纵使这对皇帝再残忍,再不公,也绝不能例外。   沐言这时又将奏章捡起放回他面前,将朱笔递过去,对他轻轻道:“亦岚,还是准奏吧。你为那些百姓想想可好?没有那些大臣,朝廷如何运转?百姓又该如何安定?我不想拖累你,更不想让诸多大臣说你无视祖制礼法,是个昏君……若是要我看他们骂你,真的比骂我还要叫我难受。其实,我对你的感情与你对我的,都是一样的。既是如此,是不是每日见面又有什么。”   亦岚将朱笔接过来,抬头看了沐言一眼,他眼中似乎藏着一池幽深的水,里面掺杂了许多感情。却随即垂下了眼眸,不再多话。思索了片刻后,提起笔,在奏章的下方写了一行小字:“爱卿此言善矣,朕予以准奏。”   亦岚批过的那道折子下发到六部。六部大臣见皇上的御批都有些诧异。没想到在这些事上皇上能如此爽快,更没想到这位侯爷竟能如此平和的接受他们的骂声。若是放到别的什么皇亲国戚身上,估计早就已不依不饶的闹腾起来了。听文治殿外头守门的太监说,皇上见了那折子本是龙颜大怒的,可忠宁侯是三言两语就劝好了皇上,又说动了皇上予以准奏的。联名上书的大臣们虽是对此将信将疑,可看在这位侯爷还算顺从的份上,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六.掣肘(2)      第二十六章掣肘(2)   一日,沐言独自在岚凌殿作画。突然听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挪动东西的声音。沐言随手唤来一个宫人,让他出去看看殿外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带了另外几个宫人进来。沐言抬头一瞥,立刻愣在了原地,两个太监正费力的抬着一株植物,那株植物的长梗有五、六尺高。长梗最上方的花朵是橙黄色的,花瓣直立而尖。宛如翘首远望,欲振翅高飞的仙鹤一般。两排扇形的叶子整齐的排列着,叶上纹路条理清晰,显然是上乘的品种。这一株植物摆放到岚凌殿一角,倒显得整个宫殿都清雅了许多。   沐言欣喜又不解的望着那株和他差不多高的植物,“这是?……”   “回侯爷话,这是昨日东瀛使者新进贡的稀有花种天堂鸟。东瀛使者说,这花又名鹤望兰,取自由不羁之意。因为这花委实难栽,所以特派了两名花匠过来伺候。这花皇上昨日只得了两盆,一盆已给太皇太后送去了,这另一盆就拿来赏了侯爷的。”一个太监答道。   “那臣就谢皇上隆恩了。只是,这花取自由不羁之意?自由不羁……”沐言眼中先是掠过了一丝感激,随即又呆呆望向那株天堂鸟,喃喃重复着同一个词。   “是。侯爷这是怎么了?您若还有什么不解,尽管问奴才们就是了。”另一个太监道。   “哦,没什么。这花如此奇特罕见,难养些也不是不能理解。没什么事了,公公请回吧,有劳你们了。”沐言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自己的一个宫人。那宫人立刻会意,将赏钱递过去。那群搬花的太监才笑盈盈的拜谢离开了。   那几个太监走了之后,沐言搁下画笔,走到那株天堂鸟跟前细细端详。还没看多久,殿外便传来了一声通传声:“皇上驾到!——”   沐言立刻单膝跪下请安:“臣参见吾皇万岁。”   “你们都下去吧,朕跟侯爷单独说几句话。”亦岚吩咐道。   那些宫人依次退出了岚凌殿,亦岚却没有如往常一样伸手拉他起来。沐言有些奇怪,正思索原因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尖细柔美的猫叫声。他有些奇怪的抬头望去,看到景象的一瞬间,眼中立即溢了惊喜神色。   亦岚怀里抱着一只身材纤小的波斯猫,葡萄般大小的眼中闪着一股灵气。当下正懒懒蜷缩在亦岚怀里。它周身雪白无一根杂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亦岚正轻轻顺着它松软的毛发,含笑看向沐言:“这也是东瀛使者送来的贡品。这一只波斯猫血统纯正,才刚两个月大。特地抱来给你的。”   沐言这时一下站起身来,“真的是送给我的?”   亦岚一点头,“是,喜欢吗?”而后递了猫过去给沐言抱着。   沐言道了一句“当然喜欢”,而后接过猫去在怀里抱着。那猫儿本来在亦岚怀里乖乖卧着,如今沐言一抱,它却不让了。在沐言怀里张牙舞爪起来,刚才的乖顺温和都不知哪儿去了,只挥着爪子一心想逃出他的怀抱。沐言以前从未养过猫,这猫儿在他怀中这样一闹,他又怕弄疼了它,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得求助的看向亦岚。   亦岚看他被一只两月大的小猫折腾成这样,不禁觉得好笑。他走至沐言身后,从背后抱住他们。握着他的手轻柔的顺着猫儿背上的毛。那猫儿舒服的叫了声,也渐渐安宁了下来,小猫脸撒娇般的蹭着沐言的手臂。   “以后,这猫就养在岚凌殿吧。它可是个女儿家,难免娇气些。你可要耐心包容它。”亦岚笑道。   沐言轻轻一笑,点头道:“好。”   “对了,那株天堂鸟,你还喜欢吗?”亦岚问道。   沐言动作稍稍顿了一下,“喜欢,花真的很漂亮。花形像展翔的白鹤,好像下一刻就能乘风而去一样,怪不得意在‘自由不羁’。”他微微转了转头,将脸贴在亦岚胸膛上,缓缓道:“只是,如此自由美好的花中珍品,养在这等桎梏拘谨的皇宫中,不也是对这天堂鸟的亵渎?”   亦岚听罢微微一愣,道:“我知道了。”   沐言有些困惑,“知道什么?”   “我知你只想求一世平静安稳,一向不喜这些高官爵位,更不喜这些宫规条文的约束。要不是因为我,你怕是早就离这皇宫远远的了。其实七十多年前,裕嘉帝的瑜妃也是这样。她为了裕嘉帝在皇宫生活了十年之久,可后来因实在再受不住宫中的争斗束缚,就带着凌昀笛离宫了。”   沐言有些慌乱,“你以为我在以这花自比?不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走。在宫外的时候也是一心想着回来而已。”   亦岚倒是一笑:“没有。只是我没有的,自然希望你有。我已坐了帝位,朝堂之上总有众多御史言官盯着,事事备受掣肘,不得自由。可总归也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想让一个侯爷过得自由快活一些还是办得到的。过几日,我会让人做个特殊的腰牌给你,你想出宫去尽管拿着它,有了这腰牌那些皇宫守卫就不会再拦着你了。”   沐言还欲再拒,却被亦岚止住,“给你这些,我心里才会好受些。”   沐言稍稍一怔,终是点头轻轻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觉得沐言付出了这么多也都是值得的。亦岚是那么那么宠他啊。\^O^/   ☆、二十七.微服(1)      第二十七章微服(1)   没过几日,亦岚给沐言的那块特殊腰牌就制好了。沐言倒是拿着它出宫逛过几回,都是文澄陪着的。其实沐言倒是更想与亦岚一起出去。可是他也知朝廷之事终日繁忙,若是非要亦岚陪他必会误了政务大事的。沐言虽不能靠一己之力在朝辅佐他,可也知道国事耽误不得。沐言所能做的,就只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所以就算他再想他抽出些时间来陪自己,也从不会提出来。   可尽管如此,叶大人他们却还是不肯罢休。不惜直言犯上,又联合了朝廷上众多大臣上书恳请皇上尽早让忠宁侯移居出宫,搬到先帝御赐的侯爷府里。   那些奏章到了亦岚手里,他却没了上一次的怒火。只是付之一笑,不予理睬,将折子留中了。亦岚知道,在这件事上,他退一步,那些大臣就会更进一步,无止无休。   上一次他让步准奏,是为了江山社稷,因为前朝少不了这些大臣们的辅佐。而这一次,他铁了心不会再妥协,不会再让沐言受到任何委屈或指责了。皇帝,有着移走山脉,填平江湖的权力。可亦岚想要的并不多,他只是不想再让沐言受到哪怕一点点伤害。   一日,朝中大臣们上的折子并不算多,亦岚很快就御批完了。这日也没有什么臣子要觐见。于是亦岚便腾出了半天的时间陪沐言。沐言听亦岚说可以陪自己出宫去逛逛的时候,眼中顿时溢满了惊喜。二人换好便装后,便带了一个随从驾车出了皇宫。   马车颠簸的驾在宫外的大街上。沐言轻撩起马车里的帘子,正静静望着车外繁华热闹的街道。如今正是仲夏时节,沐言身着一件轻薄素白的夏衣,肤色如脂玉般白皙晶莹。一头黑发用嵌玉的发冠束在头顶,垂下的头发更是如缎子般顺滑。   亦岚就坐在他对面,默不作声的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沐言像是发觉了什么。松开手把车帘放下,又低下头去打量自己一身上下,轻声道:“怎么了?我穿白色是不是……?”   亦岚轻轻摇头,笑道:“没有,这样就很好。也算得上是风流倜傥了。”稍稍思忖一下,又继续道:“倜傥可以,风流还是免了。”   沐言听了,噗嗤一笑,舒服地向后靠了一下,“怎么?你吃醋?能做个处处留情的风流小侯爷倒也是件幸事。”   亦岚看他一副市井无赖的样子,心中不由觉得好笑,“也是,说得有理。那我也做个风流天子可好?赚了一世的风流快活,身后也并非全部落得骂名。”说罢又打开那折扇轻轻摇起来,倒真有几分风流公子的风范。   沐言一见终于沉不住气,一把夺过扇子,竟是往亦岚身上狠打了一下,“记得第一次见你时还以为你是个多清隽儒雅的人呢!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亦岚也没闪躲,只轻笑道:“先不正经的不是那位说要处处留情的小侯爷?”   沐言听罢不禁深深懊恼一下,仍是一扬眉道:“那我不管,反正你是越来越不正经了。该请我去喝酒,嗯,还要全京城最好的酒楼。”   亦岚有些无奈地望向他,却终是向驾车的随从吩咐了一句:“去醉仙楼。”   待他二人再从醉仙楼出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沐言今日心情不错,便多喝了两杯。他酒量本就不好,亦岚还没怎么样时,沐言脸颊上已飞起了淡淡两片红晕,已然有了些醉意。   出了醉仙楼,沐言就提出想去那所侯爷府看看,先帝御赐的那座府邸沐言从来没去住过,甚至都不曾进去细细看过。亦岚见时间还早,便答应了陪他过去看看。   下了马车,沐言才看到自己这座侯爷府有多气派。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方雕饰着华贵花纹的匾额,上面整齐的写着“忠宁侯府”四个大字。府邸外头高大的水磨院墙都遮不住府内最高位置的白玉凉亭。府门前尽是葱郁的树木。沐言没想到这府邸竟是如此奢华,比皇宫里的岚凌殿还要更甚,不由看得有些微怔。   亦岚也从马车上下来,轻拍了一下沐言的肩膀道:“走吧,进去看看。”   侯爷府里头共有正殿七间,后殿五间,左右还有配殿。东路的前院门前还有一架长势极好的藤萝,如一条淡紫色的瀑布从空中垂下的一般。假山最上头立着一个全白玉的六角单檐亭。站上去整个侯爷府景象一览无遗。   沐言此时站在凉亭里,静静望着假山下的风景。亦岚在他身后负手而立。二人皆身着白衣,一起站在高高的白玉凉亭中更显落拓出尘。   “沐言,我们下来吧。我要去会一个人。”亦岚突然道。   沐言转过身来,道:“什么人?他也在这侯爷府吗?”   亦岚唇角扬起一抹微笑,分不清善意还是狡黠:“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沐言同亦岚出了侯爷府大门。亦岚刚一出门,立刻对着府门前那片树林道:“你出来吧。想看什么就直接出来看,何必躲躲藏藏?”   过了半晌,林间依旧寂静无声,无人应答。沐言四下张望,却什么人也没看到,疑惑道:“这儿哪有人啊?”   “有的,一会儿他自己就会出来。”亦岚道,说罢便招手唤来了侯爷府中两个小厮,淡淡吩咐道:“去把东边的第四棵树砍倒。”   亦岚刚吩咐完,立刻就有人带着斧子一类的工具过去了。可还没等他们动手,突然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却没站稳一下摔在了地上。他身着一件月白色衣裳,肌肤白皙胜雪,眉眼间还未褪稚气,“你们是谁?本少爷还就愿意在树上看人了能怎样?你们管得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七.微服(2)      第二十七章微服(2)   亦岚刚吩咐完,立刻就有人带着斧子一类的工具过去了。可还没等他们动手,突然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却没站稳一下摔在了地上。他身着一件月白色衣裳,肌肤白皙胜雪,眉眼间还未褪稚气,“你们是谁?本少爷还就愿意在树上看人了能怎样?你们管得着?”   亦岚向来不喜这种傲慢的人,于是略微蹙了下眉:“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从地上支撑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亦岚本不想再和这人继续废话下去,正欲让人打发他走,却被沐言一个暗示的眼神止住了。沐言看出那少年并非心存恶意,只是一个倔强任性的孩子罢了。于是走到他跟前,温和道:“你是谁?这侯爷府府前有把守你进不去,在这树上躲着可是想进里头看看?”   那少年见沐言如此温柔对他说话,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我叫叶瞳,是当朝左……哎,我不是想看侯爷府,是想看看那位忠宁侯到底是什么样子。”   沐言有些愕然,“忠宁侯?你看他做什么?他并不住在这侯爷府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这个忠宁侯好像是因为救过先帝一命才被册封为侯的。不过我听我……我听人说过,他好像很目无皇家祖制,仗着得当朝圣上宠信就篡改宫规,肆意妄为。不过,我到觉得他未必是那人……别人说的那样。”   亦岚听罢,眉头锁的更紧了些。今日他带沐言出宫,本就是想散散心,暂且忘却一下这件事,却不料到了宫外仍是有人提及。   沐言像是发觉出了亦岚的不悦,于是回头送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不必多心,无需介怀。然后对叶瞳道:“也许忠宁侯他本人倒没想那么多呢?他的确任性妄为了些,总喜欢与皇上在一处,惹得朝臣们的不悦。可是,你可知道他原先没封这个侯爵时,还是当今圣上做皇子时的贴身侍从?那时他们二人每天都可在一处,感情自是深厚。可自从封了这个忠宁侯,每天便……也许,他本人倒不那么想做这个侯爷的。”   叶瞳听罢十分不解:“咦?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那么多关于忠宁侯的事的?这些事寻常百姓可都不会知道的。你们,莫不是朝廷的官员吧?”   沐言轻轻揉了揉额头,苦笑道:“呵,果然是醉了,酒后失言。我……我说这些做什么?”   亦岚走过来,轻轻挽过沐言:“算了,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回吧。”   沐言看了眼叶瞳,然后跟着亦岚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叶瞳愣在了原地,待他们走出好几步才反应过来,赶忙追上去:“喂喂,等一下,等一下!”   亦岚对这个人着实没什么好感,于是转头冷道:“怎么还不走?下一次你若被这侯爷府的看守当成刺客抓住,可就没这么容易放你走了。”   叶瞳垂下头去,有些羞赧道:“我,我没地方去……”   沐言想到他刚才有些任性的脾气,再看看他那一身价值不菲的月白锦衣,怎么看都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于是诧异道:“你怎会无处可去?你爹娘呢?”   叶瞳眼波一闪,似是有些犹豫,可还是说了:“我娘亲……已经不在了。我爹爹他……他只会管别人的事,管那些他认为最重要的事。家中大小事宜他一概不过问,全部交给娘亲去打理。那年,娘亲操劳过度累病了,她都已病入膏肓了,爹爹还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我走之后不管是死是活他都不会在意。我想,既然娘亲已经不在了,那个家我也再没什么留恋了。这一次我不会再回去,至于我爹爹,我也再不会原谅他……”   沐言听罢,沉默了半晌后望向亦岚,小声道:“不然,我们就带他回去吧?”   “可是你又不确定他是什么身份……”   “但他真的没地方可去了。皇宫那么大,又不多他一个……”沐言继续求情。   亦岚想了片刻,点了点头:“既然你执意想帮他,就依你吧。”   沐言冲他笑了笑,然后走至叶瞳身边,“跟我们走吧。”   叶瞳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然后急忙跪下道:“多谢公子,刚才多有冒犯实在抱歉。只要您肯留下我,我什么活都可以学着干……”   沐言赶忙扶起他,“不必这样,都是举手之劳。皇…我家宅子……很大,不多一个人的,你不用做什么。”   叶瞳抬起脸,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来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里,亦岚与沐言叶瞳各坐一边。沐言看出了叶瞳的拘束,于是指了指亦岚,道:“你别怕,我了解的。他刚才是凶了点,但平时待人还是挺温和的,人也很好的。”   叶瞳抬了下头,然后很快又低下去,“我知道,不然他也不会让我跟你们走。不过,这条路是往皇宫走的,你们……不会真的是朝臣吧?”   沐言犹豫了一下,“我?应该算吧……不过他不是。”   叶瞳还是有些怯懦的样子,想再问清楚点,却终究还是欲言又止了。   到了皇宫,亦岚先去未央宫换衣服了。沐言便带着叶瞳进了岚凌殿。见沐言走进来,立在宫殿两边的宫人都纷纷请安:“参见侯爷。”   沐言习以为常的叫他们起身免礼。再回头望望叶瞳,却发觉叶瞳正惊异的看着他。他们叫他“侯爷”,可是住在皇宫里的侯爷,除了那位忠宁侯还能有谁呢?   沐言亲自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道:“我就那么吓人吗?”   叶瞳轻轻摇了摇头,怯怯道:“不……不是。只是,你是忠宁侯。我刚才不知道,所以才那么说你……”   沐言冲他微笑一下示意他别紧张,“不知者不罪。这个不怪你,也许你也只是听别人说的,不是你的本意。被骂的次数多了,也就司空见惯了。况且,你刚才不也说或许我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吗?”   叶瞳还未来得及答话,亦岚已换好了龙袍,进了岚凌殿。殿内一行人见皇帝圣驾,都跪地道:“皇上万安。”   只有叶瞳还怔怔站在那里不动弹,错愕的一个字都说不出。亦岚倒也未介意,只摆了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在宫外叶瞳也曾猜测这人的身份。连那位风光无限的忠宁侯都那么恭敬待他,帮他说好话,想来也定是位达官显贵。可那位侯爷又有说过这人并非朝臣,却不想他竟会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刚才那位忠宁侯的身份已让他惊讶至极,而这个皇帝更令他错愕惶恐。   亦岚看看叶瞳,又看看沐言,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沐言有些无奈道:“你刚才那么凶,现在又穿着龙袍过来了。自然是吓着他了。”   叶瞳这时反应过来,连忙学着刚才那群宫人的样子,低眉敛目跪地请安:“皇……皇上万安。刚才在宫外多有冒犯。请……请皇上降罪。”   “降罪?你罪在何处?你又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这不怪你。只是,朕想知道,你是什么人?非要跟我们走又是何目的?”   叶瞳猛地抬起头,眼眸中闪着惊恐的光,“皇上是怀疑我另有居心?”   沐言这时又使了个眼色过去,而后小声道:“我们遇见他纯属机缘巧合,他之前又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他刚才不也说了他爹娘的事,是因为没地方去才跟来的吗?”   亦岚想了想,走到叶瞳身边,伸手扶着他的胳膊让他站起来,“不必多虑,朕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叶瞳有些惶恐地站起来,立到一边。沐言又看向亦岚,低声道:“你快走吧,他不好意思说,但是你在这儿他还是诸多拘束的。”   亦岚轻一点头,才走出了岚凌殿。沐言这时才对叶瞳浅笑道:“没事了,皇上已经走了。你以后只管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跟这的宫人说就可以了。”   与此同时,亦岚正坐在肩舆里往未央宫赶去。看见旁边跟着的安公公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样子,于是道:“你我多年主仆情分,有什么想说的直言就好,不必这样顾虑。”   “是。老奴只是不解,皇上怎么就放心让那个刚从宫外带进来的人待在侯爷身边?不怕他对侯爷有什么不利?皇上您自小见过的宫闱之争、明争暗斗的陷害并不少。装可怜博同情接近别人,再暗中除掉。这样的伎俩您也并非不能识破。那……为何不对那人防备忌惮一些呢?”   亦岚闭着眼,语气平淡道:“朕也有防备过。人心难测不得不防。还是沐言太不懂人世险恶,不谙世事了,非要把他带回来。朕刚才扶那个叶瞳起身时发觉这人并不会武功,半分内力也无,在宫外即使是真的要博同情,也不会穿着那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在树上待着等朕去发觉。如果真是刻意,那再高明的人也总会有迹可循。可是这个叶瞳,朕倒没发现什么破绽,觉得他并不像是刻意被人安排的。”亦岚顿了一顿,又继续道:“不过,你还是要帮朕查一查这个人。就这么把他放在沐言身边,朕还是不放心。”   “是。皇上放心,老奴一定派人将此人查个水落石出。”安公公躬身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八.手谕      第二十八章手谕   如今又过半月时间,沐言已和那只波斯猫相处得很好了。当下岚凌殿内,沐言正轻顺着猫儿背上柔软的白毛,那猫儿的脸就轻轻蹭着他的手。   这时,亦岚推门进来,面上神情却是少有的冷峻。沐言忙俯下身去请安。待亦岚将所有宫人支走,关好殿门,沐言才起立,“怎么了?面上这么不好看。”   亦岚略微蹙眉,道:“南方洪灾。事已两月,银粮还是迟迟发不到百姓手中。这几日,恐怕还要御驾南巡一趟。”   沐言神色一凛,把怀中猫儿放下,“洪灾?那你去会不会有危险?朝中大臣都没意见吗?”   亦岚冷笑一声,“除了左谏议大夫(叶大人)之外,其余人都反对。朝廷与地方官员官官相护,地方官员拿到银粮又层层克扣,朝中官员又怎会支持南巡?可是他们再有意见也没用,这次南巡必要严惩这些贪污的地方官员。钦天监算好了日子,六日后就是吉日,可以启程了。”   沐言听罢,低头沉默了良久,“你要去,我和你一起,可以吗?”   亦岚轻抚沐言的发丝,“可以。只是这次南巡是赈灾,不比游玩,所以路上会辛苦些。不过这次南巡倒也路过你家乡。顺便你也可以看看你父母。我记得你以前提起过,你是衡州人,对吧?”   沐言轻叹一声,“是。离家三年,只有书信来往,爹娘和小妹都在衡州,也已很久没看过他们了。”   “那这次就去看看他们。若是你想,把他们接到京城来住也可以。”   沐言微微笑了下,而后轻点了点头。   六日后,御驾就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了。这次南巡,自京城一路南行,行至潭州却依旧未见半个灾民。江南一带虽是富庶地区,可洪灾来袭,也不可能还是这副百姓安乐的场景。   亦岚觉得蹊跷,便召了江南巡抚来细细盘问。皇上亲召,那官员只得如实承认,“的确是臣事前遣走了灾民,不让他们惊扰了圣驾。臣罪该万死,皇上恕罪!”   亦岚望着那个伏地磕头认罪不止的官员,冷道:“那些难民本就因天灾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朝廷本已发了赡款又被你们这些人扣下。最后百姓只得露宿街头。现在你又把他们赶去别处,美其名曰‘不惊扰圣驾’,那朕是不是还应好好嘉奖你一番?”   皇帝震怒,那官员更是恐惧得冷汗涔涔,跪地战栗颤抖不止,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亦岚表情依旧冰冷,“这件事,朕不多追究你什么。不过,克扣官粮,欺上瞒下,你可知该如何处置?”   “回……回皇上。依照国法,百万石之下当罢官流放,百万石之上则斩首示众……”   “那朕问你,你扣下了多少官粮?”   那官员再不敢隐瞒,伏地不断磕头,“罪臣……克扣了三百万石官粮。皇上,臣知罪!罪臣愿以一己之力双倍补还,罪臣家中还有老母妻女。求皇上开恩!皇上开恩!……”   亦岚冷哼一声,语气冷若寒冰,“你本事倒不小。以一己之力双倍补还,看来以前克扣的银粮也不在少数。朕若不南巡至此,你还想再克扣多少?还想让这一带百姓再饿死多少?!”   不等那官员开口,亦岚已转头看向身后一干随行的朝臣,吩咐道:“将此人交至大理寺彻查办理,他贪污的下级也都别放过,必要严惩不贷!”   “臣遵旨。”大理寺官员应道。   这时,站在亦岚身后的沐言不动声色的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角。亦岚立刻会意,让其余人都退下。待那群人退下后,亦岚看向沐言,恢复了往日温和的语气,“怎么了?有什么事?”   沐言显得有些不安:“刚才那个江南巡抚,大理寺的人会怎么处置他?他……会死吗?”   “他克扣了三百万石银粮,依国法处置自然死罪难逃。也许死后还会被抄家。”   沐言小心翼翼道:“可是……他刚才说了他家中还有老母妻女,抄了他家,他家中一班女眷又该如何过活?……”   “男人获罪,他的妻女就要流放军营为奴为婢。国法一向如此。”   “可是,这事和他的妻女有何干系?”   亦岚无声的叹了口气,道:“沐言,心善总要有个限度。国法向来如此。我来此地南巡,这些官员却把难民百姓赶到别处不让我看到。又层层克扣赡款,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这些人天理难容,罪无可恕。你还可怜他们?”   沐言抿紧嘴唇,垂下头去不语。亦岚沉默了一下,想到或许是自己方才话说重了,于是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更温和一点,“沐言,这些事大理寺的人自会处理,你不要想太多了。我发现这样大张旗鼓的南巡,不仅会惊扰百姓,况且也不敢保证官员遣走难民的事不再发生。所以我打算去微服私访,你和我同去,如何?”   沐言这时才抬起头,终于点头道了声“好。”   那日之后,亦岚就先让南巡跟着的大队人马停驻在了潭州,然后带着沐言和几个要臣、仆从乘着马车往建宁去了。   因为一路没有声张,甚至各地知府都不知道,自然也未提前安排。亦岚他们这才渐渐看到了一些灾民。灾民们看这一行人乘马车前来,也不像他们一样衣衫褴褛,便都凑过去乞讨。沐言一路从马车上取下事先备好的干粮和碎银子给他们。可是看这些灾民接过干粮后感恩戴德的样子,沐言却反倒有些心酸。   亦岚这时从马车上下来,悄悄站在沐言身后,“怎么了?”   沐言静静望着远处灾民那几间破旧的小茅屋,道:“我在想,仅仅几块干粮就能让这些百姓感激成这样,不知道他们以前过得都是些什么生活。”   “不必忧虑。我已经吩咐吏部右侍郎将那些贪官名单与贪污数目都查清了。很快会有新的官员调动过来。银粮也很快就会发到百姓手中。”   “真的?什么时候?”   亦岚点点头,“一月之内。看看到时候如果情况需要,就免了这一带百姓三年的赋税吧。”   沐言眨眨眼,有些无赖的口吻道:“口说无凭。只怕到时候,你就不认账了。”   亦岚轻笑道:“我何时不认账过?不过若是你想,明天就给你凭证。”   沐言有些狐疑,倒也没有多想。拍了下亦岚的肩膀,道:“走吧,上马车。”   翌日清晨,亦岚便差人过来给沐言送了一样东西,是一只金色的长方形盒子。沐言匆匆洗漱过后,打开盒子,发现里头躺着一张类似圣旨一样的东西。打开来看,发现那是张空白的皇帝手谕。上面还盖着亦岚的御玺朱印,下头一行朱笔小字——见此手谕如朕亲临。沐言看了这空白手谕,顿时手足无措,立刻拿了去找亦岚。   亦岚行宫里。沐言把那手谕放到桌案上,道:“亦岚,你给我这个做什么?这是天子手谕,开不得玩笑的。”   亦岚正站在案前御批着从京城加急送来的奏章,头也不抬云淡风轻道:“怎么了?没有开玩笑,是送给你的。昨天你不是说空口无凭吗?这回,你就是想免此地十年的税收也不成问题了。”   “昨天?我那是随口一说的,你不用当真。我自然信你言出必行。这手谕你还是收回去吧。”   亦岚淡淡一笑,“我也相信你,所以才敢把这手谕交给你。还是留着吧,只是不要轻易示人,让有些心怀不轨的小人打它的主意就好。”   而后,沐言再三推辞,仍是拗不过亦岚。最终把盒子紧握在手中,道:“我会保管好的,没特殊情况的话也不会拿出来的。”   亦岚笑了一下,轻吻沐言一下,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九.旖旎      第二十九章旖旎   几日之后,亦岚他们的马车就行至了衡州。这次洪灾衡州并不算受灾严重,所以主要目的还是陪沐言来看看他家人。到了柳府门前,亦岚也跟着沐言进了府,不过倒也没道破身份,只说是沐言的朋友。他家中除了父母,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妹妹。沐言见了家人,自然是与他们攀谈亲切。沐言父母见他还带了朋友过来,自然也是盛情款待亦岚。盛情难却,亦岚竟是被他们一连留在柳府住了数日。沐言父母自是想不到,沐言身边这位温润有礼的年轻男子竟会是蟠云的皇帝。   如是过了几日,亦岚借口要带着忠宁侯返京面圣,才终于脱身离了柳府。沐言也是辞别了父母,与亦岚回了行宫。   离了柳府,二人沿街走在衡州市集上,亦岚这时轻笑道:“你父母倒是热心。一连留我在府上住了这些天。”   沐言本是漫不经心在街上走着,听罢此言倒是一笑,道:“是。殊不知就是他们留的这人,蟠云昭德帝,拐走了他们唯一的儿子。”   亦岚一笑,“是,是。我该向二老赔不是才对。”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沿街边走边说笑。他们一个俊朗逸然,一个清秀温和,倒惹得不少姑娘目光的流连。   二人正走着,突然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走到了亦岚跟前,“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刚才见了您,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不知公子可否赏光,到对面茶楼与我家小姐一叙?”   那丫鬟说着,沐言的身子不由略微僵了一下,手也不经意往里缩了缩。亦岚发觉了,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在下现在是有些要紧事,麻烦转告你家小姐一声。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那丫鬟显得有些惊讶,没料到亦岚会拒绝自家小姐的好意,“敢问公子是有何要紧事?若有急事自然也不会在这街上来回闲逛了。”   亦岚轻笑一声看向沐言,“与他在这街上闲逛就是最要紧的事。多谢你家小姐美意,还请恕我失礼。”说罢,便拉着沐言转身走了。   待走出好几步,沐言才稍停下来,“你随便在街上走走,都有富家小姐看上你,主动搭话。”   亦岚听他此言不禁失笑,“又不是我让她们来的……况且,我方才不也回绝了?”   沐言紧紧蹙眉,有些犹豫,兀自喃喃道:“不过……你这样,我很有压力啊。若是不……总觉得你终有一天会被哪家姑娘拐走一样。”   亦岚有些茫然,失笑道:“说什么呢?不怎样会被别家姑娘拐走?”   沐言摇摇头,面上一副沉思神情。过了半晌,才终于一笑,对亦岚道:“衡州最有名的酒楼就在聚贤阁了。我们去喝酒吧。”   亦岚听罢,仍是疑惑,却是点点头,“依你。”   聚贤阁。三楼靠窗雅座。沐言顺窗向外望着等着上菜,亦岚则坐在他对面为他斟着一杯酒。突然,一个身着淡绿色薄纱长裙,发上别着碧玉瓒凤钗的美丽女子缓步走了过来,对着亦岚柔声道:“公子,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与公子共饮一杯?”   亦岚抬头看她,发现她身后站着的正是刚才的那个丫鬟。于是淡淡道:“在下方才不是说过了有要紧事要办吗?小姐为何还执意如此?”   那女子柳眼凤目低垂,有些脸红,“我对公子有似曾相识之感。一眼看出公子是饱读诗书之士,小女子心下佩服,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与小女子一叙?”   亦岚这时用余光看了眼沐言,发现他正盯着窗外看,似是若有所思。于是不禁一笑,对那位小姐道:“在下家中已有妻室了,不想再平白招惹了小姐。小姐乃大家闺秀,若与小姐一叙,只怕我家娘子撞见了误会难过,也有损小姐声名清誉。”   那富家小姐见亦岚说这话时的温柔神情,不禁抓紧了翠衣裙角,强笑道:“原来是这样……公子与你家娘子如此相敬如宾,小女子也不好强求,唯有祝你们百年好合了。小女子告辞。”   见那小姐走远,沐言才将视线移回,有些气恼的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呢?谁是你娘子?我可是个男人。”   亦岚刚斟满一杯酒,正慢慢的品着,轻笑:“谁说你了?”   沐言这时一下噎住,不知该回句什么好。只有一把夺过亦岚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亦岚也没阻止他什么,只任由他去。沐言酒量本就不佳,喝了三、四杯就已有些醉了。走出酒楼,沐言让亦岚先回行宫,他稍后就回。亦岚问他缘由时,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只狡黠一笑,说是秘密,到时候他就知道了。   沐言直到夜里酉时才回到行宫。刚回行宫时他还未酒醒,便说要沐浴。行宫内宫人刚替他在池内放好了温水,就都被沐言遣了出去。那群宫人见他醉酒,不放心他一个人沐浴,沐言再三保证没事,那群宫人才肯退下。   沐言见他们走远,才胡乱将身上衣物丢在池外扔了一地,而后迈入池中。估摸着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后,他才将头上发冠取下,用水沾湿了长长披散在肩上的一头黑发,又将脸浸在温水中浸了一会儿。那动作正常自如得根本不像个酒醉之人。   沐言紧张得轻吸一口气,后大声道:“喂,外面有人没?”   此刻,亦岚正在浴室外的偏殿静静饮着茶,他缓缓当下茶杯:“我在,你怎么了?”   “亦岚?是你啊。你,你能不能帮我拿条浴巾进来?那些宫人他们忘了帮我拿。”   亦岚有些无奈,可那些宫人都被沐言吩咐退下了,他便只得自己去取。“知道了。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取。”   片刻过后,亦岚取回一条浴巾,走到浴室门边,“给你放在门口了。”   沐言连忙拒绝,“别别别,你,你还是送进来吧。”   亦岚轻叹口气,轻轻推门而入。可眼前景象瞬间让他惊异得哑口无言——沐言当下正背对着他坐在浴池内的石阶上。缎子般的长发披在背后,池内热水水汽氤氲在他四周更显朦胧。池中那人听到门一边传来的声音,回过头去。亦岚才看清他一张清秀面庞被热水蒸的微微粉红。他本就生得白皙,如今几缕黑发垂落在肩膀上,水珠顺着他细腻的脖颈肌肤滑过,灯光下折射出一道道亮亮的痕迹,衬得他更是动人。亦岚见此也是不禁有些微怔。   沐言这时已接过浴巾,低头拭着身上的水珠。唇角已是不自觉滑过了一丝得逞的微笑。过了片刻,亦岚回过神来,微微别开了目光,“沐言,你是不是喝醉了?”   沐言毫不避讳地一笑,点头道:“是啊。”   “那我让他们去给你准备醒酒汤。我,还是先出去了。”而后便加快步伐走出了浴室,只是他走过那堆被沐言胡乱扔在地上的衣服时,无意间瞥到了衣物下藏着的东西。虽是只露了一个小小的角,亦岚仍看得出那是一条浴巾。他心中立刻明白过来了大半。只玩味的笑了一下后,才又加快步伐走出了浴室。   沐言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背后,水珠还顺着发梢往下滴着,倒是格外撩人。他有些紧张的走过去坐在了亦岚对面的凳子上,正欲拿起茶杯喝茶。却发现面前只有一碗醒酒汤。而亦岚那边有两只茶盏,亦岚正端着其中一杯静静饮着茶。亦岚当下已了然了沐言心中所想,将手中那只茶杯缓缓放下,“你那杯茶在我这儿。你醉了,还是把那碗醒酒汤喝了吧。”   沐言想了想,还是推开了面前那碗醒酒汤,“我倒是觉得,能醉着也挺好的,我要喝茶。”   “真的?不后悔?”   沐言有些疑惑,却也知道若是喝了醒酒汤,就再不能以醉酒为由了,于是道:“喝杯茶有什么好后悔?给我吧。”   亦岚将另一只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那好,这杯给你。”   沐言低头有些不安的问道:“那,这杯茶,原先是放在你那边还是我这边的?”   亦岚并不奇怪他为何问这个问题,只平静道:“你说呢?不然为什么给你?”   沐言这才放心,端起茶杯来慢慢饮完。而后便双手托腮不眨眼的盯着亦岚看。   亦岚面带笑意,“怎么?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沐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语气平常一些,“茶,快喝完啊。嗯……我的意思是,一会儿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亦岚端起茶杯,在沐言的注视下缓缓饮完。然后似是语重心长,又似是惋惜的叹道:“沐言,你在皇宫住了那么久,又经历过那些事,本以为你总会变得聪明些的。可惜还是……”   沐言刚开始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很快他身体的异样就让他明白过来了那话的意思。沐言面上逐渐泛起了潮红,浑身开始发热,才知道原来那杯茶竟是被亦岚又换了过来。于是惶然抬起头,“你,今天下午,你派人跟着我了?……”   亦岚看着他,轻轻一笑,“这药分量下得倒是够足,这么快就……我没有让人跟着你,是你自己告诉我你下午去买了什么的。”   沐言禁不住辩解一句:“我哪有?”   “明明浴室里有浴巾,还特地支我出去给你取。不过,是你自己没藏好让我发觉了而已。况且,我回到偏殿之后,茶杯的位置竟比刚才偏了一些,像是被人挪动过。还有,你劝我喝茶时的语气也未免太刻意了些。这些,还不足矣告诉我你趁我出去时偷偷在茶中下了药吗?”亦岚稍稍一顿,又继续道:“可是你自己选的要喝茶。我给你准备的醒酒汤里,可是什么都没加。”   不知是因那药性还是因一时羞赧,沐言面上更是泛红了些。当时头脑发热想出这个主意,反倒是咎由自取了。心下不禁深深懊恼一下,艰难道:“你这样,我压力很大的……”   亦岚打横将他从凳上抱起。沐言滚烫的肌肤着实让他有些惊讶。他白皙的面上浮上潮红,双眼还有些迷醉。亦岚轻笑一声,道:“所以,就想到了下药?”   沐言察觉到被他放到床上,本以为事情已成,不料亦岚竟又转身坐回了桌旁的凳上,正慢悠悠品着茶。沐言本还羞赧着不肯开口,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药性竟是越来越强烈到了他忍耐的极限,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最终肉体还是打败了理智,红着脸道:“亦岚……我,对不起。我一时头脑发热,是醉了,我也是不想……不想你喜欢别的姑娘才……才会这样。我知道我是自讨苦吃了,现在,现在可不可以……?”   亦岚面上还有笑意,听他此言倒是再也恼怒不起来。站起身来,放下茶杯走向了床帷。   “如你所愿。下不为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笑,沐言倒是一秒变了诱受啊→_→?戳我萌点都要把我身上戳出一大片小洞洞了。这是我对H的极限了,再写不出下文了,读者大人们自己YY好了。表打我,顶着锅盖遁走了……(╯‵□′)╯︵┻━┻   ☆、三十.匡扶   第三十章匡扶   三十、匡扶   三日之后,南巡的大队伍就浩浩荡荡的返京了。抵达京城的那天,太皇太后与大臣们在皇宫宫门前迎驾。忠宁侯乘的轿子紧紧跟在皇上的御轿之后。左谏议大夫叶大人见了,却是皱了眉。南巡不比游玩,忠宁侯虽是救过先帝一命,被先帝册封为侯。可毕竟手中无实权,在朝廷上也尚无官职作为,根本算不上什么重臣,那便不该随皇帝同行南巡。可如今这场合,也不好当众说什么。   皇上的后宫尚无妃嫔,所以这次南巡归来的迎驾仪式都是太皇太后亲自安排主持的。太皇太后行在众大臣之前,她虽已过花甲之年,却依旧是个美妇人。不仅保养的好,打扮得也甚是端庄。身着黄缎长袍,头上珠缨系左,还插了一支双凤斓仪步摇。并不显得老成古板,又不失礼数。   亦岚下了御轿,接受百官跪拜后,对着太皇太后行礼,“儿臣拜见皇祖母。”   太皇太后举止典雅庄重,扶他起身笑道:“皇帝南巡一路上可还顺利?皇帝此行去了这么久,还是保重龙体最要紧。”   “南巡一路都还顺利。且一路都有御医跟着,儿臣身体无碍。皇祖母尽管放心。”   太皇太后笑了笑,“那哀家就放心了。只是皇帝登基已有几月,后宫还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皇帝也该纳些妃嫔,再册立个执掌凤印的人替你打点这些后宫事宜了。哪像现在?连个南巡归京的仪式都要哀家亲自来主持。”   亦岚尴尬一笑,然后赶忙岔开话题:“皇祖母,立后这事……儿臣还不急。皇祖母已在太皇太后之位,本该好好颐养天年的。反倒要您操心这些事,倒是儿臣的不是了……这儿风大,儿臣现在扶您进殿,自罚三杯给您赔个不是吧。”   太皇太后佯装嗔怒,脸上却是已不由提起了慈祥的笑意,“就你会说。”然后转身对众大臣道:“诸臣都起来吧。皇帝今日回朝,哀家已让人备下了宴席给皇帝接风洗尘。诸臣都随皇帝和哀家进殿吧。今日只当是家宴就好,不必多礼数。”   太皇太后虽说不必多礼,可诸臣还是齐齐跪下,“臣等谢皇上,谢太皇太后赐宴。”言毕,方才进殿。   几日之后,亦岚过去岚凌殿,却是深深蹙着眉头的。沐言见了,立刻上去关切道:“亦岚?这是怎么了?”   见亦岚不语,沐言才有些明白过来,小声道:“是不是叶大人他们又说我不好了?……”   亦岚轻叹一口气,“这些老臣,偏偏单独跟你过不去。小事一桩都能说成是天大的事。就好像多了个你随驾南巡,这国家就要亡了似的。”   沐言大惊失色,“你是一国之君,这种话怎么好乱说?”   亦岚揉了揉眉心,似是已十分疲乏,“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要是人前人后都要遵从那些繁文缛节岂不要被累死?今日早朝,那些以叶大人为首的谏官,一个个都像疯了一样的上书。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杀谏官。可若打他们一顿却倒是成全了他们。你不知道,他们为了在后世史书里留一个刚正敢谏的名声,就是冒死顶撞皇帝也是做的出来的。只要皇帝下令斩杀或廷杖,那不管这谏官说得对错与否,这死谏的名声都是留定了。斩了一个,又会有更多的补上来。连做皇帝都得罪不起这些人。不能杀不能打,安抚也是徒劳。对于他们,我是真的,真的没有办法……”   在沐言印象里,亦岚是极少能说出“没有办法”这类话的。也许做皇帝,真的是一点点小错误也会被人无限放大。可是他真的不能拖累他,那些大臣骂自己没关系,可他不能让他们说一点点亦岚的不是。于是轻声道:“不然,我就离宫好了。我再向他们妥协一点,也许他们就不会再这么为难你了……”   “不,你先别急着走。我再试着延一延时间,也许过一阵子这事也就平息了吧。”说着,亦岚又苦笑一下,“真没想到,有一天君王竟要在臣子面前一次次妥协低头……”   此刻,叶瞳已端着茶在门外站了许久。方才皇上和侯爷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和爹爹一向不睦,娘去世之后他从家跑出来,又阴差阳错被忠宁侯带进皇宫。这一切皆是偶然,并非刻意安排谋划。如今听到殿内那两人的对话,也更觉得爹爹是过分了,竟把当朝天子逼迫成这样。而忠宁侯也并没他描述得那么不堪。于是心下感慨,下意识的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从殿内传出了皇帝警惕的声音:“是谁在外头?”   叶瞳连忙正色,端着茶推门进了岚凌殿。“回皇上话,是我。给皇上侯爷上茶的。”   叶瞳动作有些僵硬的把茶盏放到亦岚沐言面前。眉头却是紧锁着,有些不自然道:“皇上侯爷慢聊。我,我先告退了。”   叶瞳这样失常,怎能逃过亦岚的眼睛?不过他也并没说破,只是深邃审视的眼盯着叶瞳一路退下。他那日已让贴身太监安公公查清了叶瞳的身份底细,所以自然知道他刚才为何会那么失常。不过叶大人那样性格耿直,光明磊落,更不会蠢到将自己的儿子派去监视或陷害沐言。所以亦岚才并没有想把叶瞳逐出宫的意思。   当日下午,太皇太后差人去未央宫请亦岚过去一趟。亦岚已猜到了几分原因,可还是去了。寿康宫内,太皇太后正冷着脸端坐在前方的凤座上,再无那日南巡接驾时的温和慈祥。   亦岚刚刚赶到,忙请安道:“儿臣拜见皇祖母。皇祖母这么急匆匆召儿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皇帝南巡途中做了什么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亦岚勉强一笑,“儿臣不过多带了一个忠宁侯随行,又不算什么大事。皇祖母不要动气,切勿伤了凤体。”   “哀家说得不是这个!”太黄太后斥责道,“先前的废太子起兵篡位时,忠宁侯救过你父皇一命,确实忠诚。你南巡时也带他随行,那是你们君臣一心,这哀家不反对。只是皇帝已经信任他到可以将空白手谕许给他的地步了?!”   亦岚轻吸一口气,缓缓向太皇太后跪下道:“皇祖母,那手谕确是儿臣许给他的。不过是为了免除受天灾一带百姓三年赋税的,并无他意。”   太皇太后的声音猛然提高:“那皇帝就敢保证他不会拿那张手谕做什么别的?那手谕上有你的玉玺朱印。他若用那手谕擅自支走国库里的银两,国库一旦空虚,那你这江山岂不也不保了?!”   “皇祖母,忠宁侯并非贪财之人。先帝以前赐他那么多金银古玩,他都并不贪恋。况且……”   太皇太后立即打断他,“他若真有心计,能让你看出来?你是皇帝,他们自然是奉承你。在皇帝面前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背地里却耍心眼,弄权术,这类人哀家以前见得多了!”   “皇祖母。儿臣自小在皇宫长大,宫中的尔虞我诈、人心险恶也见得不少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儿臣心里都明白得很。皇祖母方才也说,朕是皇帝。皇帝自要言出必行,一言驷马难追。说出的话上,赏出去的物件,就如泼出的水,怎可收回?”   太皇太后微怔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威严的样子,“皇帝不方便出面直说,那哀家帮你。来人,把忠宁侯给哀家叫过来!哀家要亲自审问!”   “慢着。”亦岚回头叫住了那两个宫人。沐言没见过太皇太后,更不了解她的脾气秉性。若沐言过来了,一定应付不了当下这场面。   亦岚看向太皇太后,知道祖母最忌惮的还是他的江山问题,于是诚恳道:“皇祖母先别急着要回手谕。您刚才不也说了他是忠臣吗?为了一个物件将一个忠臣审问彻查,那朕所有的臣子岂不都要寒了心?朕这江山要稳固怎能少了这些重臣?况且忠宁侯手中无实权又无兵马,就算真有二心,光凭一张皇帝手谕能兴起什么大风大浪来?到时候忠宁侯手中这张空白手谕填好后,儿臣一定会先拿给皇祖母过目。皇祖母点头了,朕再拿去诏告天下。皇祖母若觉得不妥,那手谕就就此失效。皇祖母若是怕还有别人打那张空白手谕的主意,不如就封锁了消息,让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不要声张,那便不会有人知道忠宁侯手中有这张手谕了。至于现在,那手谕皇祖母就先不要收回了可好?”   太皇太后自先帝登基以来就替他辅佐朝政,是先帝的得力助手。有谋略远见且极为睿智能干。她沉默了半晌,权衡了一下利弊,终是略略点了下头,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那这次就依皇帝说的办吧。皇帝以后还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可不能再轻易将空白手谕许给别人了。其实,皇帝到头来还是哀家的亲孙儿。不管皇帝理解与否,皇祖母总会助你巩固这江山与皇位,让你能成为一代贤明君主。哀家入宫四十余年,以前一直在帮丈夫和儿子,如今也轮到了孙儿。哀家已经老了,能帮上孙儿多少是多少吧……”   太皇太后这样说,亦岚还是不免有些感动,“谢皇祖母扶持理解,儿臣今后自有分寸。皇祖母是吃斋念佛的人,又匡扶社稷这么多年。佛祖自会庇佑皇祖母凤体祥和,长命千岁的……”   太皇太后爱怜的抚了一下亦岚的面颊,缓缓道:“哀家只愿皇帝能一生勤政爱民、龙体安康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一.歧路   第三十一章歧路   仲夏一过,八月十五很快就要到了。依祖制,八月十四皇帝要与太皇太后去朝廷重臣家挨家探访。丞相府内,亦岚身着月白色朝服,腰系龙纹金方版式的白玉朝带,显得格外俊朗。   此刻,他与太皇太后刚下御辇进到府内。陈丞相与丞相夫人早就听闻皇上与太皇太后将亲临府邸,虽是事先有准备,可还是有些措手不及。陈丞相亲自出来迎接,刚走到门前影壁时,皇上与太皇太后已进了府门。于是忙跪下道:“臣恭迎皇上、太皇太后。臣迎驾来迟,望皇上降罪。”   亦岚摆一摆手,“陈丞相快请起。今日朕与太皇太后本就比约定好的时间提早了一个时辰过来,是因为晚上临时还要宴请群臣。是朕没提早通知爱卿一声,迎驾来迟也不是你的罪过。”   “谢皇上、太皇太后恩典。”陈丞相恭敬的叩了个头才敢起身。   这时,从丞相府后院传来了一阵悠扬的乐声,因距离隔得远所以听得并不真切,如蒙蒙烟雨般飘渺迷茫,不过还是极有韵味。乐音时而舒缓宁静,时而和雅清淡,堪称天籁之音。连太皇太后都听得入了迷。“陈丞相府中的乐师真属一流,简直堪与宫中乐师之首林乐师相媲了。”太皇太后夸赞道。   陈丞相有些为难地笑了笑,道:“太皇太后谬赞小女了。小女不知皇上、太皇太后会提前驾临。臣现在就着人让小女出来给皇上、太皇太后请安。”说罢,随手唤来了府内管家,小声吩咐道:“快把小姐叫出来。”   “丞相大人莫着急。”太皇太后笑道,“哀家与皇帝亲自去看看丞相的千金。”   陈丞相略显惶恐,“这……这怎么好?尊卑有别,臣不敢僭越,臣还是让小女出来接驾吧。”   太皇太后笑了笑:“这么绝妙的曲子,哀家可不忍打断。管家,引路吧。”   陈丞相微怔一下,这才吩咐管家按太皇太后吩咐的做。   丞相府的后院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连空气中都尽是清淡的竹香味。群竹长势极好,郁郁葱葱的,所以竹林中也极为阴凉。   翠绿竹林之中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正在静然抚琴。那琴身雕龙纹凤,由上好的紫檀木所制。那女子纤纤细指正撩拨着琴弦,神色极为专注认真,抚起层层涟漪的乐音。那女子一身湖蓝委地绉纱长裙,头发用一支并不算太名贵的镂空兰花珠钗簪成云髻,肌如凝脂气若幽兰。气质清雅高贵,令人为之所摄。虽为丞相嫡女,穿戴却是朴素大气。并不像其他权贵家千金打扮的华贵招展,也不像她们那样因从小娇生惯养而刁钻傲慢,反倒眼中是一片祥和淡然。连一旁静静站着的亦岚也隐隐觉得,这女子是与旁人不同的。   琴音淙淙,曲子末了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高音结尾。余音绕梁间,那女子已起身,端庄的一福身,“父亲大人。”然后又转向太皇太后和亦岚,“二位可是家父请来的贵客?霖晞方才献丑了,二位与家父慢聊,霖晞去奉茶给二位。”   这时,太皇太后走至霖晞面前,笑着细细打量她,道:“丞相家的嫡出女儿,当真与别的名门淑媛不同。哀家心里还真是喜欢得很。”   陈丞相听太皇太后这一句夸奖,立刻小声提醒道:“霖晞,还不谢过太皇太后?”   霖晞听父亲这一句提醒,不免有些惊讶。可错愕的神情也仅仅在她脸上一划而过,随即被平和取代。她抬起裙边跪倒在地,“臣女不知皇上、太皇太后驾临,有失远迎,望皇上、太皇太后降罪。”   太皇太后笑着扶起她,“霖晞快起来吧,到哀家身边来。皇帝与哀家都不会怪罪你的。陪哀家在丞相府里到处走走吧。”   如是,霖晞陪太皇太后在府内走了近半个时辰。亦岚见太皇太后兴致正高,便没忍心打扰。接下来的几日里,太皇太后也常常召霖晞入宫,与她相聊甚欢。霖晞也确是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知书达理,聪慧过人,颇得太皇太后的喜欢。   一日,亦岚下了早朝,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可刚要离开寿康宫时,却被太皇太后叫住,“亦岚,你等一等,哀家有事要与你商议。”   亦岚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皇祖母有事吩咐?”   太皇太后笑了笑,道:“皇帝早已过了及冠之年。皇祖母想着,孙儿也该早日纳妃立后了。皇祖母也想早日抱上重孙呢。我看那丞相家的嫡女陈霖晞就不错,娴惠沉稳、秀外慧中,又恭俭识大体,定能成为一代贤后。哀家问过她的意见。她说能入宫服侍皇上是她的福气。还有叶大人家的侄女婉露,哀家也见过一面。皇帝见了定会喜欢。”   亦岚听罢,不由一怔,“皇祖母,册选嫔妃一事还是暂且搁置吧。南方洪灾的问题还未彻底解决,赈灾要用钱。国库已是所剩不多,朕又减免了南方一带百姓三年的赋税。这个时候朕若要大婚,恐怕……”   “哀家知道皇帝一心为民。可百姓重要,皇帝的立储就不重要了?秀女三年一选乃是祖制,国库再空的时候也从未停过。哀家还记得,你父皇像你这么大时,都已经有了四个皇子了。”   亦岚心里一沉,知道太皇太后这次是铁了心了。再要推辞大婚恐怕没那么容易了,想了想又继续道:“皇祖母还是不要逼迫儿臣了。此事儿臣想等国家再稳定一些,国库再丰盈一些时再考虑。”   太皇太后神色一凛,“你是皇帝,肩负江山社稷。身为皇帝怎可无后?哀家已为皇帝物色过了,你还是不要再找理由推脱婚事了。霖晞哪里不好这么不讨你喜欢?立丞相之女为后,方可巩固朝政。哀家相信你会是一代明君。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这江山谋划谋划。”   亦岚咬了下唇,可脑中却忽然闪过沐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是那样柔和干净。于是暗下了个决心,道:“皇祖母,朕没说那丞相之女何处不好,只是缘分天定,儿臣对他无男女之情。巩固江山的方式有很多,难道做皇帝就一定要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要利用?就要让这么一个女子在深宫之内寂寞一生吗?”   “你!……”太皇太后气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亦岚,“皇帝的意思,就是即使取了后妃也不会宠幸了?注定要我蟠云无后了?”   亦岚走到太皇太后身边,扶她慢慢坐回凤座。又沉默了良久,方才开口:“朕知道皇祖母是一心为国、替朕着想,可现在您还是和儿臣都冷静一下吧。儿臣先告退了,三日之后再过来给皇祖母请安。”接着又吩咐太皇太后身边两个贴身的宫女:“你们好好伺候太皇太后。”说罢,便转身径直走出了寿康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二.壤别   第三十二章壤别 1755   三十二、壤别   岚凌殿外,两个值守的太监正在窃窃私语。“喂,听说了吗?昨日皇上与太皇太后因事闹翻了。听说这还是皇上第一次如此忤逆太皇太后呢。”   “是吗?你小点声,背后议论皇上,那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这儿又没有别人。这消息是我从寿康宫内的宫女那儿打听来的。据说是太皇太后看中了丞相家的女儿和左谏议大夫家的侄女,想让皇上将他们立为皇后和妃嫔。皇上执意不肯,于是就和太皇太后闹翻了……”   “不会吧,皇上与太皇太后一向和睦,怎么可能?……”   沐言本在殿内赏那株天堂鸟。听外头阵阵窃窃私语声,心中是一阵烦躁,再无心赏花。推开殿门皱着眉道:“你们背后乱说什么?宫中流言蜚语一向就多,你们还个个都传?个个都信不成?”   两个值守太监没料到侯爷竟会听到,吓得连忙跪倒:“参见侯爷。小的知罪!小的知罪了!”   沐言本还气恼,可如今看着二人跪地磕头认错不止,却也心软了。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以后不要再多讹传这些就是了。你们起来吧”说罢,便转回了殿内。   两日后,当沐言听亦岚说那是事实的时候,心头顿时一惊。两日前他还是不信这些的,可真相却如同迎头一击般,令人一时无法接受。仿佛从前一幕幕的幸福只片刻就天翻地覆的转变了一样。亦岚也知这件事会对沐言有不小的打击。可此事不比寻常,宫中又流言疯传,想瞒大概也是瞒不住的,所以还不如如实和他说明。   皇帝看起来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实则却尽是羁绊。这些日子,朝廷大臣也都疯了一样的上书建议皇上册立嫔妃以续皇家血脉。皇帝并不是江山的主宰者、拥有者,只是一个守护者,从来无法为所欲为。这些,亦岚心里都是清楚的,只是觉得这辈子有沐言一人已经足够。所以才只想大婚之事能躲则躲,尽力不负了沐言。   沐言自从知道了亦岚与太皇太后因大婚之时闹翻之后,心中是愈加不好受。就算有时亦岚来他这里,他也十分沉默寡言,性子比过去要内敛许多。甚至有时还会找各种理由不见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害怕见到亦岚。也许是怕自己止不住在他面前心软,所有准备前功尽弃,又或者,是他自己在恐惧,在犹豫于那个决定……   亦岚发觉了他的异样,本想向他解释说明,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更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变回原先的样子。哪怕沐言是和他闹,或是耍小脾气,他都可以理解包容。可偏偏沐言如今的时而失神,时而若有所思,才令亦岚不知所措。两人的关系也只得这样僵着,想打破也无从下手。   沐言当下正在岚凌殿,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想得出神,殿门突然被人敲响,打破了他的思路。可沐言此刻也无心恼怒,反倒是心脏立刻收紧成了一团,紧张道:“谁在外头?”   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沐言,是我。文澄。”   “哦,进来坐吧。”沐言略松了口气,只要来人不是亦岚就好。   文澄推门进来,轻轻将门掩上,关切担心的目光望向沐言,然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我来看看你。那件事你定夺好了吗?”   文澄算是沐言除亦岚外最为亲近的人,沐言视他为挚友、为知己。沐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嗯,我想好了。那件事我还是要这么办。”   文澄握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紧,诧异却小声道:“你疯了!当今皇上是何身份,怎能解决不了此事?二十三年他都这么撑过来了,他从小到大这种局面见得也该不少了。这次是有太皇太后在中干预,可皇上若执意不肯,太皇太后又能说得了什么?!”   “我知道。”沐言说着,将一直垂着头抬起来,眼中是一片清明:“只是文澄,你信这世上会有报应一说吗?”   “什么?”   沐言轻笑一声,苦笑道:“他以前因我与大臣们闹翻过,我不能再让他与太皇太后不睦了。如今,这该算是我的报应。以前我总是和他任性耍脾气。大街上哪个女子多看他两眼我都会蛮不讲理的生气。也许上天注定要我每一次任性都付出代价。我任性的机会早就被以前的我挥霍空了。现在我不能再与他闹脾气耍性子了,我早就没这个资格了。”   文澄听罢,不禁替他心酸苦涩。“所以,你就甘愿被他误会?皇上可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他会怨你,会恨你……”   “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当然也不想让他恨我。”沐言平静道。可袖子里的手突然握紧了些。“只是我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他的阻碍啊。”他轻轻道,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补充道:“也包括我自己。”   文澄在他身边,心头更是一阵挥之不去的酸楚。却依旧止住了冲动,努力维持着平淡的语气:“那好,这事你来定夺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觉得沐言是本书里最为平淡普通的一个人,他有自己的执拗定夺或是私心缺陷,不可能做到完美。没有什么超群卓著的能力,甚至还会自以为是的以为可以扭转乾坤一意孤行,不顾一切的想为亦岚做他认为正确的事。百死无悔,心甘情愿。哪怕亦岚并不理解,甚至会误会他。可我又没有办法避免的,整本书里最爱他,很多时候甚至超过了亦岚。只是觉得我笔下能有这样一个人,实在是我之荣幸。   ☆、三十三.悖隙      第三十三章悖隙   宫中皇上与太皇太后不睦的言论还未平息,又有谣言传出说皇上迟迟不册立后宫嫔妃的原因是皇上不好女色,喜欢的并非女人,而是男子。忠宁侯素来与皇上亲密,所以自然被当做第一个怀疑的对象。而亦岚也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太皇太后听闻谣言后,勃然大怒,下懿旨立刻查出流言的源头。太皇太后是吃斋念佛的人,如今也下令杖毙了那几个最先流传谣言的太监宫女。不由令其他人也胆战心惊。   三日过后,亦岚再次去寿康宫请安。这三日过去,太皇太后也冷静了许多。亦岚请过安后,太皇太后挥手示意亦岚坐下,道:“哀家想清楚了,皇祖母是喜欢霖晞和婉露,孙儿却不见得喜欢。哀家是该问问你的意见,看看你是否中意。皇帝的后妃还是要娶的,龙嗣血脉延续可耽误不得。你若瞧上了哪家的女儿告诉皇祖母。皇祖母来帮你筹备。”   亦岚听罢,心中顿时一惊,以太皇太后的脾气,能说出这话的确是让步许多了。可他这次却是无法让步分毫。太皇太后还是坚持要他大婚。可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让步哪怕一点点也会是对沐言莫大的伤害。亦岚沉默了许久,终于咬牙掀起了龙袍的下摆,向太皇太后跪下:“还请皇族母恕儿臣不能从命。朕愿一生以民为重,勤勉政事以补过失。”   太皇太后眼眸在亦岚脸上冷冷一扫,“皇帝可知现在宫内都在传些什么你的流言蜚语?哀家是赐死了几个首先谣传的宫女太监。可毕竟那嘴长在他们身上,言论也并非以强权和旨意就能止得住的。有人传自然也会有人信,你让那些老臣百姓如何看待你?人言可畏,这道理皇帝难道不清楚?”   亦岚轻吸一口气:“儿臣都明白,只是朕如今并无中意的女子,又何苦耽误她们前程?再说,儿臣也根本无心大婚……”   “耽误前程?”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一个女子最好的前程便是能入宫侍奉皇上左右。天下哪个女子不想嫁给皇上?何来‘耽误’一说?你难道真想让人讹传说当今圣上是个断袖之徒?哀家相信,你与那忠宁侯之间没有那样的关系,可皇帝就算无中意女子,也该尽早大婚平定平定外头的谣言传闻。”   亦岚这时才突然发觉太皇太后的老练,她的话缜密得体得让人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出。相比于太皇太后,他自己未免还是不够老成。亦岚仍在原地,一言未发。沉默着,也在无声的对抗着。   还没等太皇太后再次开口,一个小太监很不识趣的进来请旨,“太皇太后,御膳房已将午膳备好了。太皇太后该用膳了。”   太皇太后冷着脸,向那御膳房太监一挥手,“都撤了,哀家不用。”   那小太监面露难色,询问着望向亦岚,“皇上,这……?”   “太皇太后的午膳送进来,你们都退下吧。”亦岚吩咐道。   那小太监噤若寒蝉,再没眼色也看得出这局面该回避一下。将午膳都端上来之后便小心翼翼的退下了。   所有的宫人都退下后,整个寿康宫只剩下亦岚和太皇太后两人。“皇祖母,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商议?非要以绝食相逼儿臣呢?皇祖母用膳吧,切不可为儿臣损伤了凤体。”   太皇太后神情依旧冷漠,“皇帝迟迟不肯大婚,蟠云便注定后继无人。那哀家有何颜面去见我蟠云的列祖列宗?”太皇太后又闭上双眼,“皇帝也不必再费口舌劝我这个老太婆了。哀家已经老了,能辅佐三朝君王已是三生有幸。唯有这件事是四十余年来最为失败的。只能以死向祖宗谢罪了。”   亦岚一时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身为皇帝直至二十三岁也迟迟不大婚的确十分不合礼法。太皇太后已经老了,再这样以绝食相逼,那身体如何消受得住?他不知为何,自己一定要做这最艰难的选择。一边是礼法与孝心,另一边是自己颇为看重的一份感情。如果两边注定无法两全,他又该怎样选择?   正当亦岚想得出神之时,太皇太后又开了口:“哀家不知皇帝为何如此固执,一直坚持着不肯大婚。可是不管怎么说,蟠云必要有皇室血脉的延续。哀家愿为此把性命赌上。皇帝何时大婚,哀家何时用膳。不然哀家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皇帝下午不是还要去御书房吗?皇帝先走吧,哀家要休息了。”   亦岚立在原地没动,“皇祖母不要逼儿臣了。多少吃一点东西吧,难道您要陷儿臣于不义不孝吗?”   “那皇帝就在昭告天下的文书上写明,哀家是因病薨逝。皇帝去御书房吧,不要误了军国大事。”太皇太后扶着凤座缓缓站起来,转身走向内殿。然后对着贴身宫女吩咐道:“把午膳撤走,扶哀家进去歇息。”   亦岚无奈,太皇太后要休息他也不便打扰。出了寿康宫,心中仍是百般滋味无法言说。当下发生这样的事,他也无心去御书房批折子。他原以为,这件事上至少骐轩或是亦瑾会懂他。可他们也只是站在最理性的角度说最好的选择还是大婚,至于沐言,可以以其他方式去补偿。   皇祖母、朝中大臣,所有人都在逼他。他纵使贵为帝王君主又如何?也必须守着那冷冰冰的礼法条文,不得自由。高处不胜寒,权位越高才越难有人能理解。其实众人通通俯首叩头的皇帝,才是这世上最为寂寥之人。   好在那个人还在,那样清澈如水、平和干净,正因他的存在自己才有了可以与外界对抗的勇气。   亦岚当下想着,对抬着肩舆的宫人吩咐道:“朕不去御书房了,去岚凌殿。”   沐言在岚凌殿内,听殿外通传的那声“皇上驾到”,立刻乱了手脚。还没想好以个什么理由推脱,亦岚已走了进来。沐言霍然起身,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他。   “沐言,你何时开始与我这样生分起来了?”亦岚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无可掩饰的疲惫。   沐言有些失神,怔怔的不知如何作答,却突然被亦岚一下紧紧抱住。恐惧担心一时如藤蔓般绕上心头,他不知亦岚方才经历了什么,只有颤声道:“亦岚?你,你怎么了……?”   亦岚摇头缓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你以前和我说过,能和我站在一处一直都是你最期盼的事。从前没有告诉你——那也是我最期盼的。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心安,不必再这样躲着我。也算是恳求你,希望不论多少流言蜚语,也别管旁人和你说过什么,你……千万不要向他们妥协——我也不会。”   沐言听罢此言,心中酸楚万分。亦岚是皇帝,生杀予夺,江山在握,是这天下的王,他本也不该如此低声下气、纡尊降贵的去恳求别人什么。沐言心中酸涩,虽也想与他道明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他自己也并不想离开。可是他已经做了那个决定,便再没资格说这些了……没有应允,也没有什么海誓山盟,沐言听到的只是自己一声颤抖的问话:“你……是不是还要去批奏章?不必想太多……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回御书房吧。”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法说出什么宽慰他的话来。他已经没了那个资格。他唯一想做的,就只是让亦岚尽快离开这里。他实在无法面对这样的亦岚——他只怕自己一个心酸自私便会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四.情鸩      第三十四章情鸩   戌时,夜幕已渐渐沉下来。一个身影独坐在岚凌殿的屋顶上,若有所思。一抹银白凄迷的月辉洒在他脸上。岚凌殿的屋顶虽不是最高,却也看得见夜里皇宫的景致。放眼望去,沉沉宫阙,连绵殿宇,琉璃兽脊,全部沉寂浸在墨海似的夜色中。他本是不犹豫的,也从未怀疑过他们是诚心相爱。只是他们之间有太多身份的羁绊阻碍。亦岚是掌管天下的帝王,并不是属于他一人的亦岚。他也不得不在感情与理智之间做个最艰难的决定。   亦岚此刻刚刚批完奏章从御书房走出来,后面安公公亦步亦趋的跟着。刚入了秋,夜里已有了些凉意。安公公见亦岚穿得单薄,不由劝道:“皇上,夜里凉了,披上件衣服再回吧。”   亦岚一点头,偶一抬头却见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独坐在岚凌殿的房顶上,似浮萍一般。夜里已凉,他怎么会在屋顶上坐着?亦岚皱了下眉头,道:“先不回寝宫了,去岚凌殿。”   亦岚刚到岚凌殿时,沐言依旧在屋顶上呆坐着。亦岚没叫门口的宫人通传,兀自进来后便摆摆手示意宫人们都退下。沐言听檐下阵阵窸窣声,回过神来向下望去,正对上亦岚一双深邃的墨色眸子。他心下一凛,赶忙从屋顶上下来,在亦岚面前跪下,“臣不知皇上深夜驾临,迎驾来迟,罪该万死……”   亦岚回头对安公公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默默退下了。亦岚扶着手臂让他起身,“夜里凉,也不知添件衣服。这么晚了还在屋顶坐着是干什么?”   沐言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搪塞,只得低声道:“皇上今日不该来第二回了,宫中流言四起,皇上也该避避嫌才是……”   “本就是事实的事,何惧旁人议论?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我们还不能坦诚一叙吗?”   过了半晌,沐言才终于似是妥协的低头一叹,“皇上先进殿里吧,进去之后慢慢说,这里风大。”   进到殿内,气氛依旧尴尬着。约有一刻后,沐言才开口:“皇上有话要和臣说?”   亦岚怔了一下,低声道:“你不必这样和我说话。像以前一样直呼姓名就好。”   “皇上与臣终究尊卑有别,臣……不敢不以君臣之礼相待。”沐言垂下头去,苦笑一下道:“以前……臣对陛下多有逾矩之事,是臣太任性妄为了,常常忘了,陛下是皇帝啊……”   亦岚身子轻轻一震,“皇帝……是因为这皇帝身份你才会和我如此生分?以前那样,不好吗?”   沐言又是涩然一笑:“皇上自有皇上的江山与责任。臣,不会让皇上那么为难。”   亦岚听此霍然心惊,藏在桌子下的拳头渐渐攥紧。终于无可忍耐,缓缓站起身来盯着沐言。沐言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干净得一尘不染。可也正是这份单纯才让他把这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些,却从来未曾问一问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沐言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又默默地垂下头去。突然,他感到亦岚在朝他这边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回绝,脸已被一下扳过去,让他根本动弹不得。然后便是一双火热的唇粗鲁地噙了上来,再无往常的温柔可言。   沐言心头顿时一惊,拼尽全力摇着头闪躲。他嘴唇被吻住,却还含糊不清地说道:“皇上不可……如今,外面流言……已经传的够嚣张了。皇上如此做,传出去实在对您有弊无利……”   亦岚心中如同被千钧巨石敲击一下,原来他终究还是在抗拒……他慢慢松开沐言的唇,道:“那些不是流言,本就是事实。你且再等一等,这件事我自会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所以,也请你……定要坚持下去。”   二人的脸庞相距仅一寸。他一说话,温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沐言以前还只道他不善言辞,这却是他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个‘爱’字。沐言脑中顿时闪过许多年前两人温存幸福的画面。可是终究隔得太远,都有些隐约模糊了。上天竟是连追忆的机会都不曾全部给他。   这时,亦岚已再度吻了上来,相比于刚才要温和上许多。沐言心中酸痛,轻轻眨一眨眼,却惊奇发现有两行泪水已然顺着自己脸庞滑了下去。他身子轻颤一下,终究是放弃了挣扎闪躲,回应起了亦岚的那个吻。   泪水滑过嘴唇坠落下来,亦岚已尝到了那眼泪中的咸涩之味,心中万分疼惜。见沐言一张清秀面庞,连睫毛都在微微颤动,终于无法抑制。便轻轻揽过了他的腰际,抱着他起来步步走至了床帏。   烛火摇曳,红绡帐暖。亦岚墨色的瞳仁在灯光折射下显得流光溢彩。沐言鼻间是亦岚身上盈盈的龙涎香气,袅袅香烟自铜金兽嘴中幽幽吐出。帏幕之后满色春光。   沐言也知此事本是他们这一夜不该发生的。可遗憾太多,只想以此夜稍作弥补。纵使这情为伦理纲常所不容,乃世间鸩毒,也甘愿尽数饮下。就算这回没有上次的药物所致,理智也早已不知所处。哪怕经过了此夜,等待他们的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结局,可此刻的温存太美,他们又如何能拒绝得了?   长夜如风,只愿能够抚平过后的刺痛。   翌日,天还未亮,沐言已早早醒来,低头系着自己衣袍上的衣带。穿好衣服,刚一下床,昨夜的疲倦便再度袭来。只是他根本已顾不得了。享完了这一夜奢侈难得的温情,接下来便该是阴霾的到来了吧?   沐言站在床边,静静望着床上熟睡的男人。接着缓缓俯身下去,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纵然心酸,却也知道,即便前方与他是凶多吉少、茫茫不可知的结局,自己也该凭着一己之力去替他做一些事,挽回一些名誉。沐言起身,最后留恋的看了眼他,然后转身找出柜里那个金色的长方形盒子,便大步决绝走出了岚凌殿。   此刻,太皇太后正闭着眼双手合十,跪在寿康宫的佛像前喃喃诵着经。突然,一个宫女走进来,“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神情安然,道:“你们都不必再劝了。哀家说了,何时皇上同意大婚,哀家何时再用膳。”   那宫女面露难色:“太皇太后……这次是忠宁侯求见,在偏殿西暖阁候着呢,奴婢特来禀报一声。”   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扶着那宫女站起来,道:“他来做什么?他平日可是甚少与哀家交谈的。”   “奴婢也不知。忠宁侯只说他有急事求见,请您务必见他一面。”   太皇太后默默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哀家知道了,传他进来。”   沐言进寿康宫的时候,太皇太后正半闭着眼,手支撑着头坐在前面凤座上。连着几顿粒米未进,所以看上去十分憔悴虚弱。沐言跪下去请安道:“臣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   “忠宁侯过来所为何事?不会只是过来喊一句‘千岁’的吧?”太皇太后淡淡道。   “臣在来寿康宫路上,听闻太皇太后拒不用膳已有两日。太皇太后心中所想之事,臣也许可以帮忙办到。所以想来劝上一句,望太皇太后保重凤体,多少吃些东西。”   太皇太后睁开凤目,语气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哀家想要做什么?哀家都办不到的事,你能帮到什么?”   沐言仿佛并不惧怕,缓缓抬起头来,对上太皇太后的目光,从容道:“太皇太后忘了?臣这里有一张带有皇帝玉玺的空白手谕。” 作者有话要说:  →_→?要虐的节奏。怎么说,还是非常心疼,心疼我的两个娃。   ☆、三十五.如晦(1)      三十五、如晦(1)   沐言说罢,便将那金色的长方形盒子双手呈过头顶,道:“这空白手谕上有皇帝的玉玺大印,太皇太后将此手谕填好,如同圣旨。之后再昭告天下,皇上便是想不大婚都不行了。”   太皇太后命人将手谕呈上来,打开细细看过后,却依旧将信将疑,“你有这手谕,便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了。为何还把它呈给哀家?”   沐言清浅一笑,努力让自己的话更平和可信一些:“正是因为这手谕可以办到世上任何事情,臣拿着它才随时可能惹来杀身之祸。臣实在庸俗愚钝,不求权倾朝野、万世功名,只求一世平安,富贵荣华。所以还是决定将手谕呈给太皇太后,让皇上大婚,续了皇室血脉。随了太皇太后心愿,也随了自己的心愿。”   太皇太后听罢并未恼怒,却是轻轻一笑,“呵,你倒是诚实。你肯把手谕呈上来,那就是功臣,哀家便成全了你的一世平安、富贵荣华。”   “臣谢太皇太后恩典,只是臣还有一不情之请。”   “哦?说来听听。”   “臣请旨移居到先帝御赐的忠宁侯府去住。以后……皇上大婚了,臣一介外臣再住在皇宫,恐不太方便……”   太皇太后稍加思索,笑道:“你如此忠心,哀家便依你。哀家再命人修一座府邸给你。另赏千两黄金,万两白银。你已有忠宁侯封号,加上每年的国家俸禄,这些够保你一世富贵了吧?”   沐言复又给太皇太后磕了一个头,他知道身为臣子,表现出自己爱钱而非爱权会让太皇太后放心许多。于是笑道:“那臣便谢过太皇太后恩典了。臣先告退,请太皇太后用些膳食吧。”   沐言走出寿康宫,刚好遇上亦岚迎面而来。亦岚也看到了他,远远对他温和一笑。笑容温华似月,清雅出尘,温润如灵玉一般。   原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沐言连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不敢亲自把真相告诉他,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的。只怕这一举动,之前所有的恩情都将灰飞烟灭,化为泡影。   “一大早怎么会在这儿?”亦岚走到他跟前问道,脸上依旧挂着那不明所以的微笑。   沐言垂下头,轻声道:“我……我刚听人说太皇太后已有两日没用过膳了,所以特来劝一劝。”   “那太皇太后现在肯用膳了吗?”   沐言脸上表情有些沉重,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亦岚笑了笑,温和道:“那我先进去看看皇祖母,过会儿再去看你。”   沐言眼中含泪,却还是努力拼凑出一个微笑,哑着嗓子说:“好……”   亦岚抬手为他拭泪,温柔如往常一样。可这还是第一次,他不懂他的眼泪。可他马上要进寿康宫,之后还要去上早朝,时间紧迫便没有多问什么。他竟不知道,时间竟是如此玄妙,一个稍不留意,他最不期盼的结果就已悄悄成了定局。   天翻地覆。   亦岚走进寿康宫,只见桌上摆了满满的精致菜品,旁边太皇太后的贴身宫女正一道道用银牌小心地验毒。   太皇太后正闭着眼坐在凤座上,听殿前脚步声,淡淡道:“你来了。”   亦岚笑笑,道:“皇祖母终于肯用膳,朕心里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道:“放心?我堂堂蟠云天子,倒还不如一个侯爷思虑周全顾大局。”   亦岚没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却微微一笑道:“皇祖母说笑了。倒是忠宁侯能劝得皇祖母用膳,朕自叹不如。”   亦岚说着,不经意往太皇太后一边一暼,只见太皇太后手边放着一只金色的长方形盒子。他怔了一下,他还记得那是在衡州时给沐言的空白手谕,怎么竟会在寿康宫?他看着那金色的盒子,不可置信道:“皇祖母,这是?……”   “今早忠宁侯主动进献给哀家的,你的空白手谕。”   随着太皇太后那句冰冷的话语,亦岚的心也在一刹那被冻住,寒彻心扉。这世上最让人难受的,无非是自己将真心全部付予那人,却被他全然舍弃。难以置信,这个首先说放弃的居然是沐言。所有的思绪理智在那刻都变成了空白的飞灰,脚步也不受控制般的向门外奔去。   亦岚濒临疯狂的往岚凌殿的方向大步走去。猛地推开大门,里面除了寥寥几件家具摆设之外居然已是空空如也。失落与恐惧如滴在宣纸上的墨汁一般迅速晕染开来。莫非他是不告而别?连一封书信都没有留下。可尽管如此,此刻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找到他。就算真是他主动将空白手谕交给太皇太后的,也要当面问他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五.如晦(2)      第三十五章如晦(2)   皇宫崇文门外,一辆华丽的马车正赫然停在那里。文澄和叶瞳正忙碌的指挥一行下人将大小数个箱子搬上马车。沐言怀中抱着一个锦色小包袱,怔怔望着马车出神。又一次要离开皇宫了,上一次离开,是带了满身的伤痛。这一次,他带了满车的金银赏赐,两次竟都是为了这个人。也许这便是他爱人的方式吧,简单得一意孤行。   亦岚匆匆赶到,他站在离沐言百步之外的地方,静默望着他的背影。他想走过去,无奈却迈不动步子。在寿康宫看到那金色长方形盒子时,急迫得恨不得插翅飞到沐言跟前来问他个清楚。可现在沐言就在他百步之外,他竟反倒不敢上前去哪怕轻唤他一声,简单问他一句要到哪里去。   这时,沐言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竟慢慢回过了头来。亦岚心中登时一震,手都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已远远看到了沐言望着他的眼神。他目光似一汪潭水般清澈,却尽是震诧与隐隐的无奈。在那一刻,亦岚就如万箭攒心一般。他原来还不知道,一个简单的眼神竟也可以让人如此疼痛。   沐言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忍痛又背过身去,道:“上马车吧,不要搬了。”   叶瞳诧异万分,道:“侯爷,还有好多没搬完呢。”   沐言抱着怀中包袱登上了马车。他实在不忍看到亦岚那样失魂的样子,怕在此多呆一刻,就会克制不住又扑回他怀里,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沐言伸手掩上车内帘子,道:“剩下的金银就赏了以前跟了我的那些宫女太监吧。在宫里生活,都不容易。”   亦岚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看那马车一路前行,直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心中尽是沉重的绝望。他还是走了,独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自行咀嚼吞咽心中的失落,更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除了大婚,他别无第二个选择。这皇宫于所有人都是樊笼,甚至他这个万人之上的帝王都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一路上也不知是怎样回的寿康宫。太皇太后见他回来,忙道:“皇帝方才去了哪里?”   “也没去哪里。”亦岚笑道,“皇祖母,儿臣方才想通了。上次在丞相府,朕看那陈丞相的千金就不错。家世显赫,人也有国母风范。就赏了她金册凤印,册立为后吧。至于左谏议大夫的侄女婉露,则册为贵妃吧。太皇太后以为如何?”   太皇太后奇道:“皇帝如此安排甚好。大婚之后不仅能延续皇嗣,更可巩固朝政。只是皇帝当真想明白了?”   亦岚低头沉默一下,笑道:“也是多亏忠宁侯提点,不然朕一时也想不通透。以前,都是儿臣太固执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道:“忠宁侯确是个顾大局的人,哀家已重赏过他了。今天上午他自请移居宫外,哀家也恩准了。对了,哀家听说他也还尚未成婚吧?”   亦岚心中又是莫名一痛,道:“皇祖母要给他赐婚了?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太皇太后摇摇头:“没有。等办完了皇帝的婚事,哀家再多留意留意哪个未出阁的公主郡主合适他。”   亦岚心中酸涩,又怕太皇太后看出端倪,于是只有笑道:“那便有劳皇祖母多费心了。儿臣一会儿去文渊阁还有事,先告退了。”   太皇太后一点头,亦岚便退出了寿康宫。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原因竟是他爱的人亲自将他推入别人怀中……亦岚顺着长廊大步向前走着,只是不知怎的,眼前的景物却是迷茫模糊了一片。   马车刚在忠宁侯府门前停稳。门前便立刻有小厮恭敬地为沐言拉开车帘,迎他进府。沐言起初还有些奇怪。后来文澄解释道这些小厮是他早就招好了的,已付过了他们一年的银钱。沐言点点头,心中却泛起了苦涩。都已付过了一年的银钱,原来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这次移居宫外绝不会再轻易回去了……   沐言走进屋里摒退了左右,又关好了房门。这才将怀中紧抱的锦色包袱打开,里面有那支装在檀木盒中的凌昀笛。还有一把象牙骨制的清雅折扇。扇面上还带着点点干涸的暗红血迹,那是亦岚在先皇后地牢里救他时用的那把折扇,后来被他要了过来。还有一幅丹青,是亦岚在批阅奏章的间歇时和他一起画下的。画中二人相视而笑,后面是一片竹林茅舍的背景。旁边题字:抚笛潇浦岸,茅屋静且安。清风柔竹宛,丽水簇花团。对月诗情老,空亭相慰颜。沉吟碧云间,比鸯不羡仙。——他们都憧憬过那样悠然平和的未来,可如今终究是无法兑现了。   包袱中更多的还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什。那是亦岚在衡州陪他逛集市时买给他的。东西都并不值钱,可他每样都留着。沐言也不知自己当初是以何心情收着这些东西的。也许是很久以前就已预料到了今日的结局。既然他爱的人是皇帝,那便总有许多事要身不由己。   沐言怔怔望着那包袱里的东西,之后无声叹了口气,将东西小心收好放到柜里。踱步出去独自登上府内那个白玉凉亭。又命人温了一壶好酒送上来,然后凭栏伫立,望着皎皎明月独酌着。对于他和亦岚来说,此夜都注定是无眠之夜。   既然往后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都要独自走完,那么他便不该成为他的拖累。也许他还能为挽回他的声誉做一些事情。   也许,真的是时候改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个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沐言,风流、处处留情,小阴暗,对自己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三十六.筑坞   第三十六章筑坞2110   三十六、筑坞   第二日,沐言便如变了一个人一样。一改往日的性情,换上了一副懒惫风流公子哥儿的样子,带足了银两,硬拉着文澄要去京城最为出名的群芳阁转转。文澄听了甚是诧异,沐言怎会想去那样的烟花风流之地?可沐言执意要去,文澄拗不过也只得依他。   群芳阁在京城的名声十分之大。这里有各种各样绝色倾城、歌舞皆通的美人,来这里买醉的客人,除了要有钱更要有权有势,所以客人一掷千金只为换美人一笑,在这里早已是每天必有的戏码。   群芳阁一楼大堂,一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已醉了酒的客人左拥右抱两个美人,眼还离不开美人轻薄纱裙下隐约显出的丰腴嫩白的肌肤。旁边的姑娘也不躲不掩,妩媚的笑着拿起酒杯继续劝酒。舞池上的舞妓们个个婀娜多姿,风韵十足。“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满堂一片烟花色海。   沐言一身云绫锦的衣袍,轻摇着手中描金纸扇走进群芳阁。群芳阁姑娘们个个阅人无数,只一眼就看得出这位客人身上衣袍价值不菲,于是纷纷凑过去一阵寒暄调笑,甚至有的姑娘已大胆吻上了沐言的面颊。沐言也不恼,进了大堂坐到二楼栏边,笑着从怀中掏出银两来分给她们。   沐言面上尽是风流纨绔之色,他环望四周与他调笑的姑娘,用余光瞥到了这里还有不少达官显贵。于是狠了狠心,直接拉过其中一个美艳女子来让他坐到自己膝上。那被拉过的女子也是这群芳阁中伺候取悦客人的好手,坐在沐言膝上依旧波澜不惊,一双玉手优雅的斟一杯酒递到沐言唇边。沐言一笑,顺着她的手将酒饮得一滴不剩。引得四周又是一片美人嬉笑声。   一旁鸨母见这位客人出手阔绰,立刻过来殷勤笑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来群芳阁?我们群芳阁的姑娘个个绝色销魂,保证伺候得您舒坦。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奴家这就去为您安排。”   沐言嘴角边隐隐含着笑意,道:“这最哪位姑娘在京城最富盛名,就叫哪位姑娘上来吧。”   那鸨母对着舞池遥遥一指,笑道:“我们群芳阁的红牌前三不都在那里吗?尤其是阿碧姑娘,多少客人出高价要替阿碧赎身,我们阿碧看不上那些男人都还不肯呢……”   沐言顺着鸨母所指方向望去,香烟缭绕的舞池上三个美人正同台表演。一人舞,一人唱,还有一个在凳上安然坐着,怀中抱着一五弦的螺钿紫檀琵琶,看似纤细的玉指在琵琶弦上撩拨划弄,发出一声声清脆如裂玉的声响,弦弦切切,如珠落玉盘,清泠又孤傲。这里是男人的风流之地,另两个美人一个歌的轻舒滑腻,一个舞的水袖翻飞,虽都柔美娇媚,却有故意取悦客人之嫌。唯有那弹琵琶的美人,远远看去云淡风轻却自有一番醉人之态,想来这便是阿碧姑娘了吧?   沐言低头思索一下,摆手将鸨母召来,低低对她吩咐了几句。那鸨母笑着点点头,道:“是是,只要侯爷给足银两,您想办什么奴家都定会为您办到。只是阿碧那里……恐怕要侯爷自己去说了。”   台上三位美人表演结束,鸨母招手示意她们过来见过忠宁侯。忠宁侯盛得皇上和太皇太后宠信,群芳阁的姑娘们都有所耳闻。两位姑娘见了沐言都媚笑着凑上来,沐言一笑,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独留了阿碧在那里。   鸨母引了沐言和阿碧来到二楼的碧音阁,之后悄悄退了下去。阿碧听闻面前这位锦衣公子就是忠宁侯,并未显出多大惊讶,也未言语,只微微对他福了福身。   沐言眼中依旧含着笑意,道:“阿碧姑娘不知我是何人吗?怎么也不说话?”   阿碧上前几步走至房中书案前,纤纤十指提笔写下一行清丽隽秀的小字:“阿碧不会说话。身在烟花之地,亦不知宫中请安规矩,还望侯爷见谅。”   沐言思索一下,笑道:“没有关系,姑娘就算不会说话也能夺得头牌花魁,想来必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若我说想替姑娘赎身,带回府中,阿碧姑娘意下如何?”   阿碧听罢,继续写道:“可是阿碧出身自这等烟花之地,侯爷也不介意?”   沐言摇摇扇子笑道:“阿碧姑娘在京颇富盛名,方才三人之中唯阿碧你一人云淡风轻,无矫媃做作之态。若非在此地亲眼所见,我倒真瞧不出姑娘来自烟花之地。能带走阿碧姑娘,实在是荣幸,何来‘介意出身’一说?”   阿碧自莞尔一笑,写道:“从前阿碧自诣心高气傲,从看不上些个凡夫俗子。今日侯爷如此翩翩君子之风,让阿碧也不禁属意。只要侯爷不嫌弃,阿碧自愿跟随侯爷,以一己之力为侯爷稍解忧恼。”   沐言望着面前这姑娘清丽可人的笑容,刹那间内疚与罪恶感如藤蔓一般缚上心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变得如此工心于计起来。尽管非本愿,可面前阿碧还只是一个单纯干净的姑娘,而他却如此利用她,误她一生……沐言闭上眼睛,轻轻道:“那我去跟鸨母议价了。阿碧你放心,迎你入府之后,我会尽最大可能善待你。”   阿碧点点头,冲沐言盈盈一笑。沐言转身推开房门走出碧音阁,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走出房门的那瞬间,阿碧眼中又划过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仅仅几日,阿碧姑娘被忠宁侯带回侯爷府的消息已在京城传得满城风雨。有人说是忠宁侯先看上了阿碧,向鸨母出价才带走了她。另有人说是阿碧对忠宁侯一见属意,花了所有积蓄为自己赎身,自愿随忠宁侯入府的。此事一出,忠宁侯与皇上有断袖之情的流言立刻不攻自破。随即又有流言传出,忠宁侯将迎娶阿碧姑娘做侯爷夫人。沐言听闻之后也并不出面解释,只是微微笑着。只是当他脸转向别处的时候,他笑意中那抹若有若无的惆怅寂寥却被阿碧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章节名“筑坞”,取构筑防守城堡之意。是指沐言逛群芳阁、带阿碧回府这些行迹做法都是他为了抵挡亦岚流言的利器。   ☆、三十七.合卺      第三十七章合卺   阿碧入侯爷府已有半月,这些日子沐言与她一直相待有礼。也许是因着愧疚,想以此方式稍作弥补,所以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对她有求必应。   那日,阿碧晨起梳洗。刚刚坐到梳妆台前拿起香粉盒要上妆,突然听门外几声清脆的鸟叫。凭窗望去,只见一蓝耳翠鸟在半空中盘旋。阿碧神色一正,果然任务还是派下来了。她走至窗前,那蓝耳翠鸟便停驻在窗框上。向阿碧叽喳叫着,阿碧则细细侧耳听着。   蓝耳翠鸟传达完消息,便展开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阿碧侧目望着它。那翠鸟还未飞远,一个身影已在另一旁的窗棂上隐隐隐隐映出了轮廓。待阿碧看清那身影是何人之时,那人已敲响了房门:“阿碧,现在我方便进去吗?”   阿碧心头一惊,一般这个时辰忠宁侯是不会过来的,今日怎么?……若是真让他发现了什么端倪那就难办了。阿碧急忙整理了一下仪容,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沐言从门外进来,见了她立刻笑道:“阿碧,刚才有一只蓝耳翠鸟在你房前盘旋,鸣声也清脆,不知你听见了没?”   阿碧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透出疑惑。只是藏在袖中的手由于忐忑已不自觉地攥紧起来。   沐言有些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之前这侯爷府可从未飞入过这等有灵性的鸟儿,定是阿碧你一来才给我这府中带来了祥瑞。”   阿碧微微一笑,心中略松了口气,暗叹虚惊一场。后提笔写道:“侯爷谬赞了。兴许只是偶然罢了。”   沐言偶一抬头,见阿碧一张素净未施脂粉的脸,疑惑道:“阿碧你还未上妆?”   阿碧勉强一笑,随手写道:“刚要上妆侯爷便来了,所以还未来得及。”   沐言略思索一下,道:“那我来帮你吧。”   阿碧微怔了一下,她入府这半月以来,忠宁侯从未对她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可画眉乃画情,他们做如此亲昵之事,倒还是第一次。阿碧又转念一想,与他关系更亲密一些,或许会对自己完成那个刚派下来的任务有帮助。于是便点点头应了。   沐言从一精致小盒子里拿出一颗螺子黛,坐到了阿碧旁边,“眉黛纤长者宜作柳叶眉,我就给你画个柳眉怎样?”他突然问道。   阿碧没想他连这些都知道,心下竟隐隐有了几分期待。于是微笑着点了下头。   沐言拿着螺子黛顺着她眉骨细细勾描起来,到眉梢处再自然晕开。一刻之后便画好了,沐言将台前铜镜拿给阿碧,笑着问她:“怎样?你看还满意吗?”   阿碧看镜中自己两弯温婉秀美的柳眉,眼波一动,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感动。从前在群芳阁时,那么多客人说是真心属意于她,愿出重金为她赎身,却从未有一人如此心思细腻,愿俯身下来为她梳妆描眉。阿碧微微一笑,提笔写道:“侯爷至今未娶有妻妾,怎么会精通女儿家的梳妆描眉之事?”   沐言淡淡道:“未入京城之时和母亲小妹同住,看她们梳妆久而久之也就看会了。”他又将那颗螺子黛放回盒中收好,然后转过头笑道:“对了,胭脂水粉之类每日的用度都还够吗?不如一会儿我陪你再去买一些?”   阿碧有些难以置信,微微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沐言以为她是女儿家,即使真的缺了什么也难免羞于启齿,于是笑着牵过她的手,道:“没关系,少了什么尽管开口。我说了善待你,便要给你最好的。况且……”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况且,你是我心仪女子。陪着心仪女子去挑些胭脂水粉也是理所应当。你再收拾一下,用过早膳之后便出发吧。”   阿碧又是一愣,终是冲沐言微笑一下后,点点头应了。   沐言退出阿碧房间之后,心中有些怅然。抬头望望天空,天空依旧湛蓝明媚。他能给阿碧的,只有善待二字。可善待终究不是爱,他的心早已上了锁,除了那个人,他已无法再去爱任何人。   本月初十,便是皇帝的大婚之日。皇帝将迎娶丞相嫡女霖晞和左谏议大夫侄女婉露,亲发颁诏制敕、皇后之宝,册立皇后、贵妃。因这次皇帝大婚一次就迎娶了两位娘娘,所以礼部筹备得分外细致。   早在初五那日,皇宫上下皆已是一片忙碌,一众宫娥内侍奉太皇太后之命将皇宫布置得喜气奢华。各个宫门前都已贴上了粘金沥粉的双喜字,坤和宫墙壁也尽用朱漆及银殊铜油又刷饰了一遍。那日晚上,皇后贵妃的妆奁入宫,送妆奁的队伍浩浩荡荡蜿蜒如一条红色长龙。整个京城皆是一片喜气盈盈。   初十,申时。皇后和贵妃的凤舆已抬进了宫门。霖晞坐在凤舆中,身着大红色绸绣双喜吉服,手执一柄金玉如意和一张皇帝御笔的“龙”字,耳边是轿外阵阵的歌舞喧哗声。虽然与皇帝大婚的规矩礼仪她都已烂熟于心,可如今心中还是紧张忐忑到了极点。   两架明黄凤舆在奉天殿前停下。亦岚牵着红绸引霖晞下轿,一同祭拜天地祖宗,又一起受群臣叩拜、命妇恭贺。礼成,霖晞又上凤舆,到坤和宫去等候皇帝。   戌时,筵宴礼毕。亦岚又被一众着大红绣袍的宫人引至坤和宫。大婚各个步骤都需按祖宗定下的繁缛礼节进行,不敢有半分差池。亦岚从一早忙碌到现在,也不免有些倦怠疲惫。亦岚行至坤和宫门前,稍稍停留了片刻,抚着鎏金大红门上贴的红双喜字出神。大婚之后,他便身为人夫。从今往后,陪他度完余生、同榻而寝的人便是他的妻妾们了。沥金粘粉的大红双喜字赫然贴在门上。就算这桩婚事乃世间奢华无双,得到了全天下臣民的祝福,又有何意义?即使身为人间帝王也是无奈,此夜之后,他只能与心中那所想所爱之人渐行渐远。   亦岚正想着,后头便有一内侍催促道:“皇上,吉时已到,您该进去了。”   亦岚回过神来,抚着双喜字的手颓然垂下,迈开步子走进坤和宫。心中暗暗苦笑。他的无可奈何,哪里是从今日才开始的?   亦岚进得坤和宫,只见霖晞一人遮着喜帕坐在龙凤喜床上,手指绞着吉服上的帔帛,缠得指节泛白。她听得亦岚进来的声音,身子更是紧张得一滞。亦岚见罢,心中突然浮上一阵怜惜。今日这女子与他一样,皆像任人摆布的木偶。此后,她便是他的皇后,可她终究不会是他的良人。除了善待,他亦无法给她更多。   这时,一众宫娥走进了坤和宫,将喜竿呈上来,又说了一通贺词。亦岚默然接过,掀开霖晞头上的喜帕,露出一张甚美的面容。殿内喜烛燃烧,突突跳动,火光映得她双颊娇红,眉心间的金花被烛光一映也在明灭闪动着,而这点微弱的光芒,竟也闪得亦岚双眼微微刺痛了一下。   在一众宫人的贺词中行过坐帐、合卺礼后,宫人们又将玉钩上的帐幔缓缓放下,在床褥上悄然放了一条雪白的丝绢,之后跪安,鱼贯而出,只留了一个记录帝后合房事宜的彤史在那里。刚刚阵阵繁华绮丽突然止歇,便宛如梦中一般朦胧,恍若隔世。   霖晞低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亦岚,亦岚则望着床头大红缎绣双喜的床幔,不动声色。从前一直在逃避的这一刻还是到来了,原来不管他如何抗拒,命定的劫数终究是无法扭转丝毫。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八.惊蛰      第三十八章惊蛰   皇帝大婚这天群臣本是该到场朝贺的。沐言却突然得了风寒,称病没有出席。太皇太后念在他主动奉上空白手谕,乃有功之臣便格外恩准了他在府内好好养病。   这天清晨,沐言便独自一人策马出了侯爷府,根本就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中之人。他刚踏上马就扬鞭一路疾驰,任后头小厮询问呼喊依旧马不停蹄。后头的人追不上他的良驹,又不知他去处,府内上下便满京城的寻了他一天,却并不见他踪影。倒是傍晚他自己回来了,却也不说去了哪里,只吩咐下人去拿酒,一个人在房内自酌自饮,杯不停盏,任谁来劝都无用。   此刻沐言已在房中喝的酩酊大醉,却还一直催着下人再拿酒过来。府内下人第一次见侯爷如此失态,都不敢上前劝阻,却也不敢怠慢。又送上几壶好酒后都纷纷知趣的退下了。   沐言半倚半趴在桌前,桌上已散落了许多空酒壶。他酒量本就不好,又受了风寒,一气喝了这些酒只觉胸中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心中也烦躁至极无法安定。听着角落传出的阵阵滴答更漏声,在这寂静长夜中更显清泠,他神智才稍清明了些。沐言这才恍然,时间随着这滴答声在流逝。转眼间他与正在成婚那人在一起也有几年了,可如今他们身旁都有了佳人的陪伴。此刻他新婚燕尔正度着佳期良辰,而自己身边也有了阿碧。曾经生死契阔,如今沧海桑田,都抵不过这玉漏迢迢。   此刻阿碧已在房门外徘徊了良久,之前她奉贵妃暗谕入侯爷府,目的本就是想打探皇上与忠宁侯暗中有无私情的。今日恰逢忠宁侯醉酒,或许会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时机。   阿碧轻轻推门进入,一股浓烈的酒气便扑鼻而来。没有了房门的阻挡,月光的清辉便都纷纷洒在沐言身上,月光柔软的光芒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象牙白里。只是那人醉倒在桌前,远远望去显得甚是失魂潦倒。阿碧素日见惯了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也看得愣了一愣。   沐言听推门声音,懒懒抬起带有醉意的墨眸望了望,道:“阿碧,你怎么来了?”   阿碧没有答复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走到他身边将他手边酒壶拿过放到桌子的另一边,之后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沐言倒也未加阻止,只抬起头来向阿碧一笑。他今夜喝了不少酒,双颊已飞起两片淡淡的红晕。一双眸子中虽带了迷蒙醉意,也不辨悲喜,可被柔和月光一映却是波光潋滟。之后他又起身拿回酒壶,新拿一只酒杯,为自己再斟满一杯酒。阿碧望着他,不知怎的心中却是莫名一动,竟也忘了劝阻。   沐言支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拿着酒杯极目远眺皇宫的方向,突然又是轻轻一笑,道:“阿碧,其实你不必来劝我的。今日皇上大婚,之后必会大赦天下,免除百姓赋税。我是真心替皇上、替百姓高兴。我今日若非抱病在身无法到场朝贺,定会好好敬皇上一杯……”说着,他又将酒杯朝皇宫方向遥遥一举,仰头一饮而尽,之后又坐回桌前继续饮酒。   阿碧知道再劝也是徒劳,于是也不再劝酒,只低头静静思考他方才说的那番话。他既已喝醉便该口吐真言才对,莫非他与皇上真的仅仅只是君臣关系而无其他?可她昨晚在暗中分明看到是侯爷悄悄把一大桶冷水兜头倾到自己身上,又迎着冷风站了许久的。他故意把自己弄病是为了什么?他的这番话又该作何解释?   阿碧心下生出这许多疑惑,思索良久也不得答案。她正欲再问,转身却看到沐言已支持不住醉倒桌前了。紧闭双眼酣睡着的神情犹如孩子一般。阿碧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过去轻拍了他几下想把想他弄醒。如是叫了几次他都醒不过来。阿碧见他双颊潮红,呼吸也有些短促不稳,便伸手过去触探了一下他额头,触手时炽热滚烫的温度着实使她吓了一跳。发着这样的高烧在外奔波了一日,刚一回来又喝了这么多酒,能支撑到现在已实属奇迹了。   阿碧低头思忖了一刻,她知道没有过多时间容她犹豫,迅速权衡一下利弊之后还是决定先办正事。此处是忠宁侯寝殿,加上门口小厮守卫森严,她平日都是无法踏入半步的。今日恰逢侯爷醉酒,她是借劝酒之名才进来的,所以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阿碧看四下无人,便起身掩好门窗,在房中各处开始找寻证物。   阿碧先是小心翼翼地翻阅了桌上放的信件字画,却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又转身环望屋内四周摆设,见一旁还有一只缃绣红木制的柜子。她走过去,轻轻打开柜门,里面果然有一锦色包袱。其中一檀木盒中装了一支刻有凤纹的玉笛,通体晶莹温润,一看便知是上乘的好玉。阿碧心中登时一惊,她在入侯爷府前婉露就已查出了关于这笛的一切事迹告诉过她,所以她一眼就认出那便是凌昀笛。   包袱中还有一幅字画,画中是侯爷与皇帝相视而笑的场景。画边题字的后两句是:“对月诗情老,空亭相慰颜。沉吟碧云间,比鸯不羡仙。”这包袱被忠宁侯如此珍视,加上那两句诗的含义,他与皇帝的那层关系已是显而易见。   阿碧手执那幅字画,怔怔地望着它出神。她如今已完成了任务,本可以从贵妃那里得到一大笔钱,离开京城后半生安稳度日。可不知怎的现在心中却无半丝欢愉,反倒有些失落沮丧,眼眶也越发酸涩起来。只是当下情形侯爷不知何时就会醒来,或是突然有人进入。所以她也没时间考虑这些细枝末节,只将字画卷起藏入袖中,又将剩下的物件收好放回原处,便离开了寝殿。   坤和宫中,亦岚依然沉默坐在床边,心下恻然。当下只想逃离此处,否则便会被这沉重气氛生生压抑死。他终于忍耐不住,弯腰穿好了靴子便迈步向殿门走去。还没跨出门槛,那彤史女官却一下跪倒在了他前头:“皇上大婚之夜置皇后一人与新房不顾而移驾别处,不合祖制。若史书记下,要后人如何评说?还请皇上恕下官不能放行。”   亦岚冷冷道:“你想抗旨?”   那女官心中一震,还是咬牙道:“祖宗之规,下官死不敢违。”   亦岚胸中气结,正欲发作,却被一直坐在一旁胆怯不语的霖晞拦下。霖晞抬头望了眼亦岚,低头劝道:“皇上,她也是恪守职责分奉命行事。臣妾恳求皇上开恩赦免。”   亦岚未有言语。霖晞又匆匆对那彤史女官道:“这里没你的事了。皇上心情烦躁只是用不惯这里的沉水香,你去换上一炉龙涎香就退下吧。”   那女官犹豫一下,终是道了一句“遵旨”后退出了殿门。   霖晞这时转头看向亦岚,怯生生问了一句:“皇上是不是想去婉妹妹那边?陛下若真的想去尽管去吧,臣妾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亦岚摆摆手,轻叹道:“罢了,朕只是想出去走走。皇后你也忙了一日,吃点东西早些歇息吧。”   霖晞听此,默默垂下了头去。皇后——她的夫君连对她的称呼都如此生硬……她也不知自己是否是做错了什么,可看当下情形,亦岚似是并没有要和她同房的意思。霖晞轻咬着下唇,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皇上是不是打算就这样坐一夜?不必臣妾侍奉吗?”   亦岚摇摇头,望着自香炉中幽幽飘出的袅袅香烟。道了一句:“皇后,朕今日已经很累了。”之后便不再言语。突然他又觉得这一幕十分滑稽,谁人在新婚之夜不嫌良宵苦短?而他堂堂一国之君的洞房花烛却要如此度过,而这一切皆是由于那人的自作主张。他真不清楚,造成今日这局面究竟是他与沐言谁负了谁?   霖晞心下凄凉,低声道:“臣妾明白了。”之后将自己衣袖挽上去一小截,又默默从头上取下一支金步摇来,便狠狠刺向了自己手腕。   亦岚心中大惊,一把抓过霖晞右手手腕,惊道:“你要做什么?!”   霖晞低头涩然一笑,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只想助皇上一臂之力的。”   亦岚将她手腕略松开一些,心中仍是疑惑,“你说什么?”   霖晞指了指床上放的那条白色丝绢道:“皇上可有想过,若到明早这白绢上仍一尘不染,皇上该如何向太皇太后交代?此事……既非两厢情愿,臣妾不愿勉强皇上。刚刚那彤史女官已被支走,臣妾自划破手腕将血滴在白绢上也断然不会被发觉。皇上尽管放心,今夜之事臣妾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亦岚望着霖晞被发簪划破的腕部,伤口已渗出了丝丝殷红鲜血。他微微怔了一下,一来是暗叹霖晞在此情形下仍能当机立断想出如此妙计,二来也   是从心底钦佩这女子的贤惠温良。他低声道:“那这次就多谢你了。”   霖晞将血滴了两滴在白绢上,虽是疼得眉头微蹙,却仍是抬头向亦岚浅笑了一下,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妾本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惊蛰节气,一指天气回暖,春雷始鸣。现下关于皇帝与忠宁侯的舆论因为他们各自的一些做法都平息了不少,情况算是有所好转。但实则底下暗流涌动,更多算计等一些阴暗面才刚刚浮出,比作春雷始鸣。   ☆、三十九.烟云      三十九、烟云   果然如霖晞所言,翌日清晨便有宫娥奉命来取走了那条白绢。依礼,大婚的次日皇上该是与皇后贵妃同去拜见太皇太后的。亦岚瞧门外轿辇已备好,回头望了眼霖晞,又低头思索了片刻想好应对措辞,便和霖晞同上了肩舆前往寿康宫。   亦岚进到寿康宫内,便看到正殿中摆了满满一桌的早膳,太皇太后坐于前方凤椅。一旁早已落座等候的婉露见他们进门,立刻起身请安。   亦岚抬手示意婉露不必多礼,又向太皇太后赔礼道:“儿臣与皇后来迟,让皇祖母久等了,望皇祖母恕罪。”   太皇太后笑笑,道:“你们昨夜洞房花烛,今早到的晚些也是在所难免。皇帝快些带皇后入座吧。”   二人落座后,便立刻有内侍过来服侍用膳。一开始殿内气氛都还和缓,只是太皇太后用过膳之后,轻轻放下手中银箸,似是漫不经心地笑道:“皇后昨夜可是中途遣走了坤和宫内的彤史女官?”   亦岚心中一震,他心中最怕就是太皇太后问出这句话来。因为担心霖晞不知如何应答,便抢先一步开了口:“皇祖母,儿臣是因为……”   太皇太后凤目转向亦岚,她说话声音不大却是自威,“哀家问的是皇后。”   亦岚神色微微一变,不再言语。婉露不知昨夜前因后果,自然是低眉敛目不敢妄言。霖晞心中虽是畏惧,神色却是平和,她缓缓跪下道:“回太皇太后,是皇上用惯了龙涎香一时不习惯臣妾宫里的沉水香,臣妾便想让人去换一炉龙涎香来。昨夜坤和宫内侍皆在门外跪候,臣妾图一时方便便让殿内彤史女官去了。若臣妾有何处做的不妥,太皇太后只怪罪臣妾一个便是。”   太皇太后却是一笑,面上又恢复了刚才的温和神情,道:“霖晞,你起来吧。哀家方才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臣妾谢太皇太后宽恕。”霖晞谢恩道,又被宫女扶起坐回席上。   太皇太后这时又转向亦岚,道:“哀家派去忠宁侯府给他医治的那些御医今早来回禀了,忠宁侯昨夜风寒加剧,大约需五、六日才可痊愈。再召他入宫恐怕要十日之后了。”   亦岚也轻轻搁下银箸,平静道:“皇祖母此言何意?”   太皇太后笑道:“皇帝忘了?哀家以前说过,要给忠宁侯许配一位公主或郡主做正妻。”   太皇太后这句话实在如雷贯耳,出乎亦岚的意料。殿内一片沉寂,唯有自己头上所戴珠冕所垂下的玉珠相撞的清越声响。他平复下心情,装作无意的淡淡道:“哦?那皇祖母心中定好了人选?”   “依皇帝看,宜淳公主如何?”   亦岚惊异道:“亦瑾?”   太皇太后缓缓点头,道:“哀家知道你与宜淳公主乃同胞兄妹,自小你也最疼宠她。让她嫁与一区区侯爷确是有些委屈她,可总好过与突厥可汗和亲远嫁离于京师。哀家看那忠宁侯也算温和忠厚,成婚之后定会好好待宜淳。”   亦岚摇摇头,沉声道:“儿臣以为,不可。亦瑾的终身大事朕希望她能够自己定夺。若她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到时候朕自会赐婚,再备份厚礼给她做嫁妆。”   太皇太后皱了下眉头,道:“晚辈的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硕之言。何来‘自行定夺’一说?”   亦岚淡淡一笑,他自己已尝尽了这“父母之命,媒硕之言”的苦衷,怎舍得让亦瑾也承受一样的苦楚呢?他无声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吧。”而他这番的细微神情,却都被一旁不语的婉露收之眼底。   十日之后,沐言风寒已痊愈。这天清晨,阿碧房中便来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婢女为她梳妆打扮。阿碧心中不解,一问才知是侯爷吩咐她们这么做的。她待婢女们一阵悉心梳妆后,推开房门才发现侯爷正身着朝服在门外等候,一旁还停驻着一辆华贵马车,叶瞳则在车前驾马。   沐言见阿碧推门而出,回过身来对她浅笑道:“今日太皇太后召我入宫觐见,我也正好有一事相求太皇太后。阿碧你随我一同入宫吧。”   阿碧不明他有何意图,心中却想随他入宫观察下情形也好,便点点头应了。   马车除了进入皇宫出示腰牌时稍停顿了一下之外,一路皆前行无阻。不一会儿便到了寿康宫外,下马车后由殿门口等候的宦官引见太皇太后。   二人进入寿康宫,才发现除了太皇太后之外亦岚居然也在。沐言拉着阿碧在殿内跪下,道:“微臣参见皇上、太皇太后。”之后又解释道:“这是阿碧,只是她自小不能言语,无法开口请安。还请皇上、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笑道:“无妨,平身吧。近日忠宁侯身子恢复得如何?”   “已经没事了,谢太皇太后关怀。”沐言说罢,自行先起身,后慢慢将阿碧搀起来。阿碧起身后转头对他莞尔一笑以示感激。   太皇太后点点头,“这样便好。忠宁侯,你素来对皇帝忠贞不二,乃有功之臣,哀家都看在眼里。今日哀家召你前来便是要赏你一道恩典的。”   沐言复又谢恩道:“臣谢太皇太后恩典。臣今日前来也有一事相求太皇太后。”   “哦?说来听听?”   沐言抬起头望着太皇太后,平静道:“臣想求皇上、太皇太后下一道恩典给臣和阿碧赐婚。”   阿碧心中顿时一惊,错愕的望着沐言,半晌还未回过神来,猜不透他这样做的意图打算。   亦岚闭目停滞了片刻,继而开口问道:“为什么是她?”   沐言抬头望了一眼亦岚,随即垂下眼眸。他深深叩首道:“臣与阿碧两情相悦,望皇上、太皇太后成全。”   亦岚听此,心中着实是狠狠一疼。他与那女子站在一处当真是一对璧人……亦岚方才一直不语,可他们二人那样亲密的动作、相视而笑的神情他全都看在眼里。沐言……当真是为那女子动了心吗?从前他的心思亦岚总能读得通透,可如今他也愈发读不懂他了。   这时,太皇太后微微一笑道:“赐婚?忠宁侯倒是与哀家想到一处了。你既然开口,哀家便成全你们。不如这样,哀家将宜淳公主许给你做正妻,至于阿碧则做你侧室可好?”   沐言肩头微微一动,片刻后又沉下来,跪地道:“臣谢太皇太后恩典。只是宜淳公主为陛下和太皇太后所宠爱,定能找个中意的驸马。臣德微志轻,不敢误公主终身。还望太皇太后能够收回成命。”   太皇太后面上神情淡漠,不辨喜愠,言辞间却令人胆战心惊:“哀家已决定了由你来做这个驸马,你又何故继续推脱?可是在外听了什么关于宜淳的闲话,以为宜淳姿容丑陋不可示人?”   沐言浑身一凛,慌忙抬头道:“微臣不敢。臣只恐配不上公主千金之躯……”宜淳公主是那人的同胞妹妹,她从前在明里暗里都帮过他不少。他又怎能误她终身呢?   沐言正想着,突然感到旁边有人轻轻拽了拽他衣袖,侧目一望看到阿碧正对他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再忤逆太皇太后圣意。沐言微微一怔,下意识握紧了右手,咬牙道:“微臣自惭鄙陋,不愿公主委身下嫁,也不想辜负了阿碧。臣此生除了阿碧不会再娶第二个女子。臣无法受得此恩典,还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他说完这话,整个殿内气氛都瞬间凝滞了。阿碧惊得浑身一震,不料沐言竟会错了她的意思。他这样一再推脱会不会惹怒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怒会不会就这样赐他一死?比起他的性命,让他身旁多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做妻子又何妨?……   沐言静静跪在地上望着面前的丹墀台阶,神色虽无波动,却也觉得浑身上下血液都在往头上倒流。他并非真的不解阿碧的示意,只是为了让太皇太后收回成命,他只能利用阿碧做借口。虽然对阿碧心中有愧,可也只能压着这愧疚继续前行。既要令人足够信服,又怎能不相应做出些牺牲?   太皇太后面色冷峭,冷冷道:“你可知你这是在抗旨?”   这时,亦岚突然开口淡漠道:“皇祖母,既然忠宁侯不识抬举便不要勉强了。朝中身份品行高于忠宁侯的人也不在少数,宜淳的婚事朕自会留心。忠宁侯你且先退下,朕自会向太皇太后说明。”   沐言抬头怔怔望着亦岚,亦岚眸中却是冷淡无一丝感情。他垂下头,道了一句“微臣先行告退”,便退出了寿康宫。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章节名“烟云”,一指亦岚现在愈发不明沐言的心中所想,烟云朦胧看不通透。二指二人当下关系淡漠,昔日亲密无间如过眼烟云一般不复存在。   ☆、四十.萧墙      四十、萧墙   与此同时,婉贵妃寝殿中。   寝殿门窗紧闭,殿内侍候的内侍无一例外均被遣走。婉露身着一袭华贵宫服坐于凤椅上不急不缓地饮茶,头上绾着细巧的飞云髻,肌肤胜雪,五官精致无可挑剔。而叶瞳就坐在一旁凳上,面对贵妃却是神情自然无一丝紧张,只是微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半晌,叶瞳才开口道:“阿姐,我就想不透你与忠宁侯究竟有什么过节?我在他府上半年多了,看得出他确是个好人。”   “好人?”婉露举止优雅放下茶杯,轻笑道:“呵,他若是好人怎会不顾纲常礼法与当今皇上生出苟且之事?我虽与那忠宁侯素未谋面,可这就是我与他的过节所在。”   叶瞳霍然起身,大惊道:“阿姐你乱说些什么?你可是身为贵妃,怎可轻信宫中流言?这话若被人听去禀告了皇上可是要治罪的!”   婉露一双明澈秋水中依然平和未有一丝波澜,淡淡道:“阿姐从不信流言蜚语,只信自己。是阿碧连夜查明回禀给本宫的,证据确凿。”   叶瞳右手原本握紧,却又松开,冷冷笑道:“忠宁侯还什么都未发觉,现在怕是还在请求太皇太后为他和阿碧赐婚呢。阿姐的细作还真是高明,刚入府才几月就做到了这一步。”   叶瞳如此无礼,婉露却并未介意。分明是问话却问得十分笃定,眼中还带了丝丝笑意,“阿姐知道你不会在侯爷府帮忙打探消息的。当然,阿姐也不会强迫。可是今日之事,阿姐也相信你会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吧?”   叶瞳怔了一怔,他虽是愤怒阿姐为了争宠在侯爷身旁安插细作,却也从没想过要出卖她,毕竟那是自己仅剩不多的亲人之一。叶瞳神情有些恍惚:“可是如今忠宁侯已移居宫外,又带了阿碧入府,现在还在寿康宫请求赐婚。皇上也已册妃立后,就算……就算他们已经不再……阿姐就一定还要针对忠宁侯吗?”   婉露思索片刻,沉声道:“那就全看皇上的反应了。”   叶瞳知再劝也无法使婉露回转心意,便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后开口道:“他们也该从寿康宫出来了,我该赶在他们之前回去。”之后便离开了坐席。婉露自然了解这个表弟的性情,所以也未多加叮嘱或阻挡,任由他走出殿门去。   回府的马车上,三人各怀心事,皆一路不语。数日之后,宫中便有皇帝的圣旨和赏赐到了侯爷府。圣旨上的意思就是为沐言与阿碧赐婚,至于宜淳公主皇帝则会为她另择驸马。也不知亦岚是如何说动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竟也同意了这安排,还另赐了许多赏赐当作贺礼。沐言领旨谢恩后,勉强对阿碧一笑,便有些木然的转入了内殿。虽然目的已达到,他却总是无法劝慰自己开心起来的。阿碧见状,眼中也飞速闪过了一丝黯然。   这日,婉露已在寝殿窗边伫立了良久。旁边一宫女不无担忧道:“贵妃娘娘,那日皇上想必只是一时恼怒。娘娘此刻不必过于忧心。娘娘家世显赫,又有倾国之颜,不怕将来无得宠之日。”   婉露微微一笑,道:“本宫没有忧心。不过想要得宠,靠的可不是出身与容貌。不敢赌一把怎么会赢?罢了,你去帮本宫喂喂那些鹦哥儿,别饿坏了它们。”   那宫女有些诧异,不知贵妃为何陷入绝境还能如此从容,不惦念皇上那头却在惦念这些鹦哥儿。她虽是诧异,却也不敢过问,只低头道了一句“奴婢遵命”,便退出了寝殿。   婉露慢慢踱步至桌案前,想起数日之前的那次召见。那日皇帝批阅奏章之余,她试探地问了一句“皇上心中是否有一人却不可对人言?”皇帝脸色便是骤然一变,眼中悲怒的寒光一闪而过,非但没有回答她,又差人将她送回寝殿去。皇帝素日就极少召见她,自那日后更是待她冰冷。虽是如此,可此番也并非无所收获。皇帝性情本豁然从容,可只稍微提及那人就霍然变色,甚至还在刻意逃避。想必那日皇帝同意他与阿碧的婚事也是言不由衷吧。原来她还不知,忠宁侯在皇帝心中竟是如此重要……忠宁侯本侍卫出身,如今能身居侯爵之位靠的大概也是他与皇帝的这层关系吧?   想到此处,婉露脸上突然划过一丝带了鄙夷的冷笑。来日方长,终有一日她会让他从这高处跌落下来。婉露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密语。将密信折好塞入袖中后便走出了寝殿。   寝殿外的空地上养了足有四、五十只种类各异的鸟儿。殿外本就是一阵燕语莺啼,婉露一来,那金丝笼中鸟儿更是啁啾欢叫起来。侍候婉贵妃的宫人尽知贵妃娘娘十分珍视这些鹦哥儿,加上这每只鸟儿都甚是名贵,他们皆是不敢丝毫怠慢。方才那宫女本在细心喂鸟,见婉露过来连忙跪地道:“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婉露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本宫亲自来给它们喂食。”   待那宫女走远,婉露亲自打开一只角落中不起眼的鸟笼笼门。笼门刚一开,笼中鸟儿立刻振翅飞出,在空中欢啼盘旋几圈后落在婉露手心中。婉露伸手抚了抚它细腻的绒毛,之后将那密信绑在鸟腿上。那鸟儿也极有灵性,也不挣扎只乖顺的卧着。待她绑好后,那鸟儿又拍着翅膀腾跃飞起。   婉露沉静望着那鸟儿飞远,直到目所不能及。欲想达成目的,必要做到无情心狠,利用上一切有利用价值的人。哪怕那人是她至亲之人,哪怕那人曾有恩于她也不可例外。这是她的选择,她不会后悔。   如今已是日暮时分,橙红尽染的夕阳已接近沉坠入地平线。阿碧久久立于窗前凝望那抹红云,执着密信的手都有些颤抖。贵妃已下了严令,令她务必在十日之内依计划出手行事。虽然早料到这天迟早会到来,却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快。她入侯爷府原本是别有意图,可这些日子与忠宁侯的朝夕相处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温馨。那是第一次有人为她悉心描眉,第一次有人愿意为她不顾生死违抗圣命,第一次有人不计她出身也不在意她不会说话,立誓此生之娶她一人……   世间哪一女子会对这些毫无触动?她亦不是铁石心肠,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会不由自主的挂念,开始在他面前不设防备不再算计。这是什么,她已十分清楚明了。她本是细作,监视忠宁侯才是她的责任所在,可感情岂是可轻易摒除的。她越是想抽身而出,就偏偏越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阿碧对着那封密信凝望良久,突然将信送进了烛火内。纸张在火焰中缓缓卷曲焚尽,直到化为纸灰。阿碧嘴角浮上一抹苦笑,她究竟该如何应对一切?又要在理智与感情之间挣扎摇摆多久呢? 作者有话要说:  要什么便给什么的爱是纵容,亦岚对沐言的爱怕也是这样的纵容。无论是前阵子的移居出宫,或是请旨赐婚。无论沐言开口提出要什么,亦岚都不会拒绝,无论他要的是什么。的确有些没有原则,但事实上,人物性格、剧情推动发展都已到了今日这步,我这个作者也是控制不了。亦岚也是知道这样真的很过分放纵,作为皇帝不该这样。但是爱到深处,他也控制不了,已经近乎没有底线原则了。用皇帝身份去压制沐言,或是对他加以约束限制,他都真的真的做不到。哪怕有治国之才,又多加勤勉政事,但不够心狠手辣,总有不舍的人是做不成一个好皇帝的。所以结局,你们懂得T_T   ☆、四十一.乍起(1)      四十一、乍起(1)   此时夜色已深,明月高悬于墨蓝的夜空,将点点清辉洒落地面。阿碧心中乱极无法入眠,便立于窗前远眺府内的水榭,不经意往忠宁侯寝殿的方向瞥去发现他殿内仍亮着烛火。阿碧略一迟疑,还是披衣出了房门。   此时已是人定,沐言独身一人立于案前作画,听有人推门的声音,手下意识握起了镇纸旁放的剑。待看清来人后,不禁惊异道:“阿碧?这么晚还没睡吗?”   阿碧轻掩上房门,回身望见带着暖意的昏黄烛光映亮沐言半侧脸颊,不禁垂下眼眸去,微微点了点头。   沐言缓缓将剑放回原处,轻叹道:“皇上钦定的你我大婚之日不是在下月吗?这么晚还过来,传出去恐怕对你名誉有损的。”   阿碧似是并不介意,解下披风后径直走至案前,提笔写道:“其实无妨。今夜前来,是有一事实在想不通透,难以成眠。看侯爷房内仍明烛火,便想来请教一下。”   沐言看罢,一笑道:“是什么问题能让阿碧也觉困惑?”   阿碧微微犹豫一下,还是继续写道:“前些日子一位故人来信说如今正面临一个无法回避的决定,可无论作何选择她都会陷于两难之间。若遵从本心,虽不违礼法伦常,却有难以摆脱的职责羁绊。若恪守职分,则又会造成她不愿看到的结果。她本是想遵从自己心意,便要付出一定代价,却不知这样做是否值得。那么,我该如何对她建言?”   沐言思忖了片刻,后低声道:“冒昧一问,你那位故人所要做出的,可是理智与感情之间的选择?”   阿碧神色微微一震,却是缓缓点了点头。   沐言轻抚手边那剑柄上的错杂纹路,眼睑低垂看不清脸色。却仍听得出声音在努力维持着平和:“其实若一个人在做一件事之前总要反复问自己是否值得,那么他也不必再做了,因为这事根本就是不值得的。凡事皆有代价。若选理智,就要努力克制别再对那情感心生眷恋。若想与心爱之人携手相伴,就还要接受那职责带来的牵绊后果。所以阿碧你也不必刻意劝你那位故人什么。她只要不后悔,就作何选择都是明智。”   阿碧听此,心口一滞,心脏每丝每缕都在隐隐作痛。侯爷这话,或许不单单说给她听,更是说给自己听。过了半晌,阿碧复又提笔,写道:“多谢侯爷提点,与君一言果受益匪浅。”   沐言微微一笑,道:“‘提点’一词实在担当不起,无非只是说说自己愚见,让你见笑了。天色不早了,若无他事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说罢,便示意门外一守夜侍女送她回去。   从前的阿碧,素来澄静恬淡,初次见时甚至还觉她有些清冷孤傲,可近些日子来却有些异于往日。平日里若沐言真的有事在忙阿碧是断然不会来打扰的,如今却几乎时刻与沐言在一处,哪怕只是静静陪在他身旁。他们的婚期本在下月,可贵妃下的密令却是“十日之内必要出手行事。”阿碧自知终究是等不到穿上嫁衣那一日了,可眼前触手可及的片刻幸福又岂舍得轻易放掉?   这日清晨,阿碧便提出想去曾经他提过的狩猎场转转。沐言微微一怔,想起以前确是曾有意无意向阿碧提过一、两次狩猎时发生的趣事,便未多加思索就应下了。他既无法给她一个妻子应得的一切,便只有在别处稍作补偿。   狩猎一事本是仓促决定,却仍是有一队人马随行出猎,文澄也跟着一同随行了。如今正是年下最难狩猎之时,他们一行人仍是猎到了好些獐子沙狐野兔。阿碧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凝视对面那人——他们隔得那样近,却终将咫尺天涯。她是细作,从入侯爷府之前就开始步步算计引诱,可她却独独漏算了忠宁侯对她的恩情。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在不知不觉间对那人动了心,付了情。她何尝不想依偎在他身旁享受岁月静好?只是职责与感情如同两张大网,将她紧密束缚住,一刻也不得放松。到了今日,她也终于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   当下已是酉时,暮色渐渐沉下来,一行人正准备回府。沐言一回头见阿碧有些失神的表情。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走过去,笑道:“今日猎了不少猎物,我看有几只沙狐毛皮成色都不错,给你做件狐皮锦裘倒是合适。”   阿碧眼中酸涩万分,却仍是抬头对他点头一笑,清浅如同微风吹拂过柳。   沐言凝望她片刻,不知为何,却觉阿碧这笑容里带了些许凄然,还有一些让他捉摸不定的东西。他点点头,道:“你喜欢就好。天都黑了,还是早些回府吧。”   叶大人府邸前的那条路,正是从狩猎场回到侯爷府的必经之路。天色已晚,沐言与身后一行随从本都在快马加鞭往侯爷府赶。可经过叶大人府邸时,沐言还是经不住勒住缰绳停顿了一下。今晚的叶府实在有些奇怪。叶府的家规极为严苛,他从前也略有耳闻,可如今叶府府门前守门的小童却已不知所踪。   沐言心中奇怪至极,又向府门的方向行了几步。这时旁边文澄叫住他:“我怎么觉得今夜叶府府中有些蹊跷……”   沐言道:“我也觉得不太对。你在那边稍等一等,我一会儿就过去。”   文澄犹豫一瞬,还是退了下去在远处候着他。透过敞开大门,可见房中一人正在伏案写字,凭着映在窗纸上的影子隐约辨别得出那人正是叶大人。叶大人一向严谨,怎么今日竟会容许府门大敞又无人看守呢?   沐言正思索着,突然一支箭自他身后“唰”得飞过,刚好擦过他身侧直直飞向叶府府门,穿透了一层薄薄的窗纸,直射向叶大人。紧接着便是叶大人一声凄厉而猝不及防的惨叫传出。沐言心头一惊,知今夜必是有人使计调走了叶府的护卫,欲要谋害叶大人。他猛然一回头,只见一黑影已迅速飞走。那黑影本就与他相距甚远,加上一身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的轻功更是令他无法追寻得到。   不过一瞬间,叶府深处已亮起了火把点点,约摸有数十名护卫呼喊着驾马冲了出来,将沐言团团围住。随行忠宁侯的人马本都在远处,如今见状都匆忙赶来与叶府护卫理论放人。也不知是哪方先动了手,不一会儿兵刃相交的刺耳响声便响彻了整个叶府。 作者有话要说:  金枝欲孽里孙白杨说过的话,若一个人在做一件事之前总要反复问自己这样是否值得。那么他也不必再做了,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值得的。沐言说出来,让沐小狗也文艺一回?   ☆、四十一.乍起(2)      四十一、乍起(2)   沐言被围在层层人群之中,这才猛然惊觉,原来背后的主使者真正想要谋害的,未必就是叶大人。倒是特地引他来到此处,再将谋害朝廷重臣之罪嫁祸于他……想到此处,他整个身子都是一凛。数十马匹的嘶鸣声与双方人马的呼喊声掺杂在一起,还隐约望得见对面微弱火光映照在窗纸上的殷红鲜血。让人一时辨不清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   突然,自叶府府内骤然传出了一声悲怆欲狂的哭喊,想来是叶大人的门僮随从。之后便是他撕心裂肺的哭号:“老爷……老爷是被贼人以毒箭射入心口。如今已……已没气息了!”   沐言听到这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最后一丝清明神志都被抽离了出去。叶大人无端枉死,他的亲近之人却唯有这一声哭喊可供发泄。这声绝望哭喊之后,便是生死离别、天人永隔了吗?……   正当沐言茫然发怔之时,叶府其中一护卫已上前除去了他身后箭筒,摔掷在地上。随着“啪啦”一声,箭筒之中所剩不多的箭尽数散落在地。那护卫拾起其中一支,照着黯淡火光瞧了瞧,继而大声道:“忠宁侯所携这箭箭头上是淬过毒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哗然。这时,叶大人那随从已苍白着面色从屋里出来,脸上泪泗纵横。他盯着沐言质问道:“我家老爷的确曾在朝堂之上对你数次弹劾,可也都是遵从祖宗礼法,忠宁侯何故怨毒他至此必要以毒箭穿心害死他?!”   沐言脑中眩晕,知如今证据确凿,自己无论如何都是百口莫辩。他被人拉下马,又有人从背后扭住他双肩,他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却怎样都是徒劳。   当下场面混乱,无人注意到孤零零一人躲在远处的阿碧。阿碧缓缓抬头望着空中那两三颗闪烁不定的孤星,突然感到脸上有泪水划过,胸中也是一波接一波的痛楚袭来。这是她一手促成的局,她是最没有资格为自己辩驳的。可是自从她选择了这最艰难的一条路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已永远失去了沐言。   忠宁侯以毒箭谋害叶大人的消息,在当晚便有暗卫秘密禀告给了亦岚。亦岚虽是震惊,却坚信此事断然不会是沐言所为。他思忖片刻,后吩咐那暗卫暂且封锁消息在暗中调查,务必不可让此事外传或传到太皇太后耳中。皇宫毕竟不是可久留之地,那暗卫跪地领旨后便立刻退了下去。   那暗卫前脚刚刚离开没多久,太皇太后后脚就进了殿门。亦岚赶忙迎上去扶住她,“皇祖母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太皇太后吩咐身后宫人退下,后颇有深意地看了亦岚一眼,“皇帝可知今夜叶府生出了些什么事?”   亦岚心中一震,不知太皇太后是否是知道了此事,只得故意放淡了语气道:“不知是何事值得皇祖母亲自跑一趟?”   太皇太后缓缓坐下,“叶大人被忠宁侯一支毒箭射入心口,当场毙命。方才哀家派去的御医回禀,说忠宁侯箭筒中所剩箭支上也是淬了毒的,与叶大人所中的毒是正同一种。”   亦岚脸色微微一变,不知为何太皇太后的消息竟会如此灵通。刚才那暗卫乃直属自己一人调遣的亲信,是绝不会将此事泄密出去的。刚太皇太后还说派了御医去过叶府,那么太皇太后知道这消息倒要比他早上许多了。如此说来,就是有人在出事后第一时间就将此事禀告给太皇太后了……   亦岚稳住心神,淡淡一笑道:“皇祖母倒是高估他了,他哪里有那个本事谋害朝廷命官?区区一侯爷封号左不过一虚名,并无实权。再者,他谋害了叶大人于他又有何益?皇祖母怎可现在就认定是他所为?”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道:“哀家也知不可轻信谣言。现在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他,却也不可饶过真凶。哀家已下令逮捕当时在场的一干人等,全部压入大理寺审议。”   亦岚一下站起,“全部押入大理寺?儿臣以为不妥!”   太皇太后安抚地拍拍他的手,道:“皇祖母自是有分寸的。此事牵涉人数众多,哀家已吩咐过大理寺卿赵禄不可擅动大刑。细细查戡,务求明允。”   亦岚微愣一下,没想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苟私情的皇祖母竟能将此事安排的如此细密。如此说来,那个人……在狱中便不会受什么苦,且还是有平反解释的机会的……亦岚点点头,“那就依皇祖母的懿旨处理吧。”   从叶大人遇害那日至今已过去了十数日。也许是出于沐言的身份爵位,他在大理寺中被安置的牢房要比旁人好上许多,送来的饭食也都精致。他却是毫无胃口,常常是一口未动再原样被送出去。从入大理寺的第一天起到今日,根本无人对他审问或听他辩解。他连详述那日事情经过的机会都没有。没有审判,更没有刑讯,却不见得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放弃,意味着再无扭转形势的机会。更意味着他将一直背负着那个他从未犯过的罪名被囚禁终老。   那日与沐言同被押入大理寺的,还有他狩猎时带领的一行随从。这十几日里无一人同沐言说过话,他自然对外头的境况一无所知。牢中没有天窗,唯有墙壁上火把不舍昼夜的燃着。纵使牢中被映得灯火通明,却仍是如同人间炼狱般可怖。在此处连白天和黑夜都无法分辨,加上十几日来完全的孤寂,已让他体会到了绝望的强大。原来孤寂才是真正的酷刑,再这样呆下去,他怕是真要被着骇人的绝望活活逼疯。这样的毫无尽头,轻而易举就可将人击垮,让人连安静等待光明的丝毫余力都没有。   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二.波谲(1)      四十二、波谲(1)   又是一日,大理寺狱。   沐言本蜷缩在牢房角落,不知是睡去还是清醒,突然牢房铁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铁门被缓缓推开。一缕火光骤然打进昏暗的牢房内,刺得双目微微发痛。沐言只当又是狱吏送饭过来,便没有抬眼去看。   隔了好一会儿,那缕光芒仍未消散。沐言微微睁眼,只见一双一尘不染的黑缎官靴停驻在自己眼前。此人……并不是普通的狱吏。他略微一抬眼看向那人,那人身穿一件圆领袍官服,腰束玉带。依服色看,该是朝中的三品官员。   那人见沐言许久不语,俯下身去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确认一下他还清醒着。后回头看向门口看守的狱吏,道:“忠宁侯金尊玉贵,这些日子你们可有好生款待?莫不是关了十几日,倒给侯爷关傻了?”   那狱吏闻言,忙回话道:“小的不敢。十几日来一切全听凭赵大人的吩咐。”   沐言这时撑着墙壁站起身来。几十日里完全的孤寂,已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已失去了与人交谈的能力。他艰涩地转动了一下喉咙,缓缓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也不欺瞒他:“下官大理寺卿赵禄。”   沐言神色一动,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失落,“那你,这些日子为何不审我?今日你来……又是要做什么?”   赵禄也不直接回答他,倒是微微一笑,反问道:“忠宁侯被囚禁于此十数日,与外界完全隔绝。难道不想知道现在外头形势?也没有什么想要问下官的?”   沐言愣了一愣,随即道:“皇上……皇上现在如何了?还有,与我同被押进来的,我府中的那些随从,他们现在……怎么样?”   赵禄见他事到临头还想着那些人,有些嘲讽地笑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知这话侯爷听过没有?真不知忠宁侯在皇宫中游走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他踱了两步,摇摇头叹道:“也罢——今日来就是为着此事。”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小沓供词,递了过去。   沐言迟疑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发现这正是他府中那些随从的供词。他张张翻看过去,这些人有的承认是受他之命买通叶府的守门小童,更有人承认了是听他吩咐才暗中置备毒药在箭支上淬毒的……张张供词指认他的罪状都不同。可光是如此,足矣置他于死地,让他百口莫辩,万劫不复。   这些供词他还没看到一半,手已颤抖得厉害,呼吸也有些紊乱。牢房内无人说话,他手上镣铐的铁链碰撞声便显得格外巨大。他闭上眼睛,颤声道:“他们在我府上这些日子,我是了解他们的。我没有吩咐过他们做这些事情。他们,也绝不会指认我做过……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赵禄冷哼一声,笑道:“呵,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绝不会’发生的事。至于那些事你有没有吩咐他们去做,皇上和太皇太后自有圣断。这些人,现皆已畏罪自尽。不过都是些卑贱粗陋之人,侯爷何必放在心上?”   沐言脑中轰隆一响,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他们何罪之有?怎会畏罪自尽……定是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突然,他又像一下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赵禄衣襟,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文澄呢?!他可还活着?……”   赵禄皱了下眉,扳开抓在他官袍上的手,回首询问地看了门口狱吏一眼。   那狱吏会意,忙回道:“倒是有一个痴傻的,问过名字好像是叫文澄,死扛着也拒不肯画押指认。赵大人吩咐过,若不录下口供就不得处死,所以……”   “够了!”赵禄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想了想,忽而冷冷一嗤,“再多传几个人,轮流着审。他再硬的嘴也要想办法给本官撬开,务必要套出他的供词。”   沐言眼眶一热,鼻中一阵酸楚顷刻间涌上。这样说来,他们定是对文澄用过大刑了。原来十几日来受苦最多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些忠心耿耿跟着他的人。他坚信他们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定是个个受尽折磨无可奈何才签下的供词。沐言强忍眼中泪水,可还是无法控制胸中的阵阵惊痛。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将一沓供词撕了个粉碎,狠掷在赵禄脸上。纸片如飞舞的雪花一般落了满地。他黯淡的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冷意,“人命在你这里就这么轻如草芥?你逼死了他们,午夜梦回之时岂能心安,也不怕他们寻你索命?天理昭彰,国法岂会容你这般胡作非为?!”   赵禄终是被他一席话激怒,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将他掀翻在地。又上前一步捏起他下颌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本官的所作所为还轮不上一个皇帝娈宠指指点点!还有,你以为口供就只有你刚才撕毁的那一份吗?那些人,即使来索命也索不到本官的命。害死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   沐言听此悚然心惊。被打的半边脸颊先是麻木,继而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当听到那句“皇帝娈宠”的话时,脑中顿时一片空洞。他怔在原地,本想说一句皇上从不曾将他看作娈宠。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字也说不出。只看到赵禄嘴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赵禄望着他脸上印着的绯红色指印,轻蔑地笑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幅字画,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沐言一下便辨识出这画正是他与亦岚共画的那幅——画中两人相拥而立,对视而笑。画旁还题了一句“比鸯不羡仙”。这画他本是想在出宫后给自己留个念想,如今竟也成了他罪过的凭证。 作者有话要说:  赵禄应该是这世界上第一个抽沐言耳光的人了吧????﹏?   ☆、四十二.波谲(2)      四十二、波谲(2)   赵禄手握那画,脸上慢慢浮起一个笑容:“你说,若是这画到了太皇太后或那些御史大人手中,皇上的名誉可会怎样呢?那些御史大人可不会想着笔下留情。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劝得皇上做个明君,万不可失德靡乱。你可知现在朝中局势?外头与叶大人交好的朝臣都在拼死上书,光是请皇上严惩你的折子就有二百四十七本。这些人指认你的供词本官早已呈上去了。至于皇上给的‘案子正在审’借口又能拖上多久呢?啧啧,忠宁侯你对皇上可是真心?若是因为你,在后世史册上记上皇上一句为救区区一娈宠徇情枉法,全然不顾忠臣死谏——呵,那是什么名声?”   赵禄这几句话直捣他内心痛处,引得他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原来亦岚至今还在拼力救他,以一己之力与上百朝臣和礼法条规对抗着。他什么都帮不了他,却反倒成了他成为千古明君的牵绊……   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可以扭转乾坤。从当初递上空白手谕,到将阿碧带回府中以平舆论,再到今日身陷牢狱要他来救……这些通通是他的错。那么也许只有离去才是他现在最该做的事吧。突然感觉自己很像在行走于荆棘丛中,每走一步都被两旁的荆棘划得遍体鳞伤,却只能前行,无法后退。若是他的离去,可以让亦岚不那么为难,他百死无悔。   赵禄似是很满意他的反应,笑道:“不过也请侯爷放心。谋害朝廷重臣之罪毕竟不比谋反之类的大罪,不会是凌迟车裂那种死法,更不会诛连九族。顶多是个斩首示众,一刀下去就结了,一点儿都不痛苦的。”   沐言慢慢闭上双眼,怆然一笑间泪水滂沱雨下,道:“我晓得该怎么做了。你放了文澄,我的供词保让你满意。”   赵禄拍了拍手,笑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看来,侯爷当真是个聪明人。到时,我等着侯爷的好消息。来人,现在就把那个叫文澄的放了。”他转身出门,又向门口狱吏吩咐道:“再多传几个人来守夜,好好招待忠宁侯。”便出了牢房。   亥时,未央宫。   亦岚正在御案前批折子,晚膳已放在手边多时却抽不出时间用。当下正面对着近三百本请求惩处忠宁侯的折子,他握着朱笔看了近半个时辰却一个字也批不出。若是应允,那依国法处置沐言必定死罪;可若不批,在大臣那边又实在说不过去。前几日用的“案子大理寺正在审”的理由又可支持多久?即便那人再自作主张,可这份爱早已沁入血骨,在心中扎了根,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如今已近三更,殿门外传来阵阵窸窣声,然后是安公公进了殿门,跪地道:“老奴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亦岚手边动作不停:“嗯,起来吧。那件事,你查得怎样了?”   安公公一躬身道:“老奴已按皇上吩咐亲自查过,果然如皇上所料。忠宁侯那日带的那些随从,大理寺那边虽说那些人皆是畏罪自尽,可他们死前都曾受过大刑。大理寺呈上的那些供词,怕就是重刑之下拷问出来的。”   亦岚霍然心惊,一下从座上站起:“什么?!那他……在狱中可有受苦?”   安公公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低声道:“皇上放心。忠宁侯好歹还是个侯爷,在大理寺也算受了礼遇。大理寺的人还只是关着他,不曾对他用刑。”   亦岚坐回龙座上,缓缓点头道:“那……那便好……”   安公公望着这个他打小伺候到大的主子,不禁无声叹一口气,他是亲眼看着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一步步坐上今日这皇位的。只是这二十余年来,除了这个忠宁侯之外,他的主子何曾被什么人这样牵扯过感情?   兀自出神了一会儿后,亦岚复又开口:“朕记得,现任大理寺卿的,是奕熙二十三年进士的赵禄吧?”   安公公点头,“的确是他。”   亦岚忽然冷笑一下,道:“重刑之下,必有冤案。这个赵禄胆子倒是不小,不但动了刑,还摆明了是要拿到供词后杀人灭口,连太皇太后的懿旨也敢违抗。你莫要声张,通知几个人备顶小点的肩舆,朕亲自去趟大理寺审他个清楚!”   安公公不禁一愣,“皇上,现在已是三更了,外头天也冷。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审?”   亦岚站起来,安公公忙上前去扶,他摇摇头道:“不必再劝了。就现在,立刻备轿,去大理寺。”   安公公纵使担忧,却也知劝不住皇帝,只得遵旨吩咐下面去备轿。   如今,御轿往大理寺的方向已行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安公公在轿旁步步跟着。亦岚本在轿中闭目养神,却感到轿子突然停了下来。他睁开眼掀起帘子,问道:“轿子怎么停了?”   安公公面露难色,“回皇上。前面……”   亦岚心下奇异,从轿中探出头。只见前方一小太监提着宫灯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脸色煞白着跪地禀告道:“皇上!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说……说大理寺卿赵大人在一炷香前,不慎失足溺水而亡了!”   亦岚暗暗心惊,愣了片刻后复将轿帘放下,沉声吩咐道:“立刻派人彻查此事。回未央宫。”   安公公低头应了一声,后吩咐起轿。抬轿的那几个小太监见皇帝满脸冰霜,个个噤若寒蝉。仔细着抬御轿,不敢出半分差错。   亦岚在一晃一晃的轿中,心下隐约觉得此事有蹊跷。若非有人刻意安排,怎可能叶大人那夜刚出事就有人向太皇太后禀告?而叶大人虽为官三十余载,可在朝中从不私结朋党。那究竟是谁在背后暗使群臣为叶大人鸣不平,让六部九卿都联名上书请求严惩忠宁侯?还有,为何自己刚刚要摆驾大理寺亲自查处,负责审理此案的赵禄就突然溺水而死了?究竟是一切都真那么凑巧,还是背后有人在操纵着局势呢?   若是后者,那就当真难办了。此人既能买通自己身边的人做眼线,又可调使群臣一起上书为他效力。随时都能不费余力暗杀一三品大臣(大理寺卿正三品)。如此看来,此人不管财力、权势、还是谋略都不可小觑。那么此人究竟是谁?他这么做又是出于何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三.流丹      四十三、流丹   翌日,刚是清晨殿外便是浓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了滴答小雨。   未央宫内,亦岚手握朱笔,看着大理寺几日前呈上的人犯供词出神。这时,安公公蹑步进来,提醒道:“皇上,该用膳了。现在要不要传膳进来?”   亦岚淡淡道:“嗯。传进来先放着吧。”   安公公应了一声,正欲退下。突然被亦岚叫住:“等等。你去把太皇太后请来,就说朕有事想与太皇太后一同商议。”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皇太后已被请了过来。她刚一进殿,亦岚便上前去扶住她,“儿臣给皇祖母请安。大雨天劳烦皇祖母跑这一趟了。”   太皇太后一笑道:“无妨。皇帝可是有要事要与哀家商议?”   亦岚略一点头,继而望向安公公。安公公立刻会意,赶了未央宫的宫人都出去,自己也关上了殿门退到门外候着。   亦岚将太皇太后扶到座上,沉吟片刻后,道:“昨天夜里,儿臣批过奏章后,本想亲自去趟大理寺。只是,皇祖母可知昨夜里大理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太皇太后神色平和,问道:“究竟是何大事?哀家还没有听说。”   “昨夜大理寺卿赵禄失足溺水而死——事发正是儿臣决定摆驾大理寺的时间。儿臣怀疑,是有人往儿臣身边安插了细作。”   太皇太后神色渐渐收紧:“你是说,赵禄的死并不是意外?”   亦岚缓缓点头,叹了口气。而后将自己昨夜所疑虑之事仔仔细细告诉了太皇太后。   待他尽数说完后,太皇太后只抬头望着屋顶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之后才开口道:“依哀家看,此事也并非是你多虑。哀家也曾留心过你说的这些,一切都那么凑巧倒真像是人为指使的。此人在朝中已有自己安插的势力,看来是不除不行了。只是赵禄已死,叶府出事那日那些亲眼所见之人又都被灭了口,此案也无从下手。皇帝打算如何审理?”   “既然此事因忠宁侯而起,朕想,是不是也可以从他开始入手审理?”   太皇太后点头,“此计可施。那现在就将忠宁侯叫到殿上来吧,哀家与皇帝亲自来审。也正好防着有人从中作梗。”   沐言被两个狱吏押出大理寺。他本是问了一句这是要押他去何处,可两个狱吏却恍若不闻,只一路上面无表情的押着他往前走。他见此,才垂下头去,不再多问。   向前行了一会儿后,沐言眼中竟慢慢浮上了一层泪雾。心中却有些庆幸,幸得这是个雨天,别人分辨不出他脸上的是雨是泪。他已认出来这条路是通往未央宫的。其实这路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想起曾经自己常常到未央宫找他,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他英挺的身姿也觉得心中是满足的。如今又行在这条路上,只是手镣脚镣相互碰撞的声响,都在提醒他现在负罪之臣的身份。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说得可就是他当下的处境?   绕过未央宫门前的龙纹照壁,被人推搡着进入殿门。遥遥看见亦岚与太皇太后坐在殿前龙座上,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他们表情,唯有那人英挺身姿一如往昔。沐言跪倒在地,深深一叩首:“罪臣参见皇上万岁,参见太皇太后千岁。”   太皇太后睁眼看他,却并没有让他平身,道:“忠宁侯,今日哀家与皇帝要对你这桩案子亲自审理。接下来哀家与皇帝问你的话,你必要如实回答。否则,便是欺君之罪。明白了吗?”   “罪臣明白。谢皇上、太皇太后隆恩。”   “那好,哀家问你,你入大理寺狱的这些日子,赵禄可曾对你说过什么话?”   沐言垂下眼眸,低声道:“回太皇太后,赵大人……什么都不曾对罪臣说过。”   亦岚见他低着头,头发被雨水贴在脸上,更衬得面色苍白。他轻吸一口气,道:“你有何冤情尽可以在此说出来,不必欺瞒,朕与太皇太后自会公正审理。”   沐言闭上双眼,复深深一叩首。他不知道用生命去圆的谎言离真实究竟相距多远,可还是坚持道:“罪臣不敢欺瞒。叶大人从前常常对罪臣言行举止加以指责,罪臣便记恨在心。那天以狩猎之名射杀了叶大人。叶大人一死以致朝中动荡,罪臣万死难辞其咎。”   亦岚当即惊怔住,不知为何他亲自审问,他还是不肯说出事情原委,而只一味伏首认罪。难道,他是不再信任自己了吗?……亦岚慢慢握紧了桌下左手,若不是太皇太后在此,他几乎就要到他面前盯着他双眼再问他一遍为何不肯坦白真相?   此刻殿中一片寂静,太皇太后思索了片刻后,淡淡道:“哀家刚派人去大理寺查过,叶府出事那日,你带的那些随从中还有一人没有畏罪自尽,你可知道?”   沐言猛然抬头,正对上太皇太后一双冷若冰霜的眼。他急忙开口道:“所有罪过全在罪臣一人,与他无关!求太皇太后开恩饶他一命!”   亦岚听此,心中不由骤然一痛。怎么到了这时,他心中想的居然是她?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笑道:“你们还尚未成婚,倒是鹣鲽情深。来人,将她带到殿上来!”   沐言茫然一愣,难道,太皇太后说的并不是文澄?他奋力扭头看向来人,不禁惊道:“阿碧?!”   押着阿碧的两人放开她,她便走到沐言身旁,在沐言惊讶注视下替他轻柔拭去脸上雨水。她本是受贵妃指使前来指认忠宁侯罪行的。只是刚才她在殿外,听他惊惶地求太皇太后饶她一命时,心中猝不及防的痛了一下。是她害得他获罪,从以前富贵荣华到今日一身囚服被人毫不留情押在地上,他都不记恨她吗?   沐言抬眼去看阿碧,她身着一件纯白纱衣,脸上还带着妆容,发髻也梳得整整齐齐。看她这样并不像是从狱中出来的。他支起身子欲问个清楚,头顶上却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哀家记得你是叫阿碧?哀家问你,你随行狩猎那日可有亲眼看见忠宁侯将毒箭射向叶大人?”   阿碧起身站了起来,而后凄然一笑。她回头凝望了沐言一眼,似是要将他面容尽收眼底。然后大步决绝地向亦岚和太皇太后方向走去。沐言全身一凛,捉摸不透她想做什么,却隐约觉得像是诀别。在她踏上金阶之前惊道:“阿碧!你要干什么?!”   金阶之上,太皇太后身旁一带刀侍卫见此忙挡在阿碧身前,将剑“唰”得从剑鞘中拔出,用剑尖指向她,喝道:“放肆!皇上与太皇太后面前竟如此无礼!”   阿碧脚下一顿,缓缓回过头去。不过一瞬间,她竟已泪流满面。她做了那么多愧欠他的事,如今终于到了向他谢罪的时候了。她最后向沐言绽开一个笑容,然后猛得上前一步握住刀刃,将剑狠狠刺入了自己心口。那侍卫见此大惊,忙向后夺剑。只是阿碧已抱了必死心态,一连串动作无比迅速狠决,那侍卫再有何动作已是于事无补。   “阿碧!”沐言用力挣脱两人押制,飞速冲过去接住阿碧,伸手捂住她伤处,却仍有汩汩鲜红血液顺着他指缝流出,渗透阿碧胸前白色纱衣,扩散出朵朵晕红,如同一株扶桑花在生命最后一刻凄绝绽放。沐言面对她血流不止的伤处手足无措,他茫然摇头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阿碧一声不吭,之后抬头爱惜珍重的望着沐言,嘴角居然还挂了浅淡的,不易察觉的微笑。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了这个她最爱的人,唯有以死向他谢罪。她这一辈子,能遇上这样一个人已是莫大的福气。唯一的惋惜,就是没能做上一天他的妻子。看他作画,听他吹笛,与他生同衾死同穴。那么唯有期盼来世,愿上天还可以给她这个机会,她一定不会再对他施以任何算计、任何伤害……   阿碧突然轻咳了一声,然后眼神变得迷离,随即渐渐涣散下去,闭上双目不再有任何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四.喟叹      四十四、喟叹   沐言心中震惊,到现在也无法相信阿碧会自己撞剑而死。在狱中那十几日,他心中也想通了许多事,知道是阿碧特地将他引至叶大人府前,此事必定与她有关,却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决绝以至自尽。他默默放下阿碧尸体,心中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袭来。他本以为,他娶一个妻子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可以让亦岚不再被议论,可是如今却反倒赔上了阿碧性命。   太皇太后双目如炬,冷眼看这一幕也隐约看出了些名堂。她冷冷吩咐道:“罢了,既然人已死了就把她抬出去吧。”   两个侍卫领命,走过去将阿碧尸体抬出殿门。外头雨还未停,那些血迹滴在地面石砖上,被大雨稀释成一缕缕的淡红,再一转眼便被雨水冲刷干净。在这滂沱大雨中,仿佛所有悲伤与罪孽都可以被冲散。一点痕迹都不留。   太皇太后轻轻闭上眼,对下面淡淡道:“既然忠宁侯已认罪了,就押他回大理寺狱吧。”   沐言有些复杂地看了眼亦岚,亦岚只是微微别过脸不再看他。他深深向前一叩首,低声道:“罪臣告退了。”   待沐言走后,亦岚回过眸子向太皇太后道:“他说他‘万死难辞其咎’?皇祖母真信了他这话?”   太皇太后摇摇头,“哀家在朝帮忙辅政三十余年,底下臣子是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哀家一眼便看得出来。”她说着,忽然又叹了口气,望着亦岚道:“只是现在忠宁侯是不得不死了。哀家竟不知道,一个叶大人一死,竟能掀起如此惊涛骇浪来。你想公正审理不让臣子无端获罪,这皇祖母都明白。只是当下朝中动荡,纵使忠宁侯是无罪如今也是非死不可了。他一死,前朝才可平定,才能钓出幕后主使,你这皇位才坐得稳。当了皇帝驾驭江山,有时也需不择手段啊。”   亦岚眼眶一热,心中阵阵酸楚涌动而出。皇祖母言下之意,是让他用沐言性命换取江山稳固,只是他始终无法看着沐言死。真的失去时,他才恍然这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感情。在他到来之前,他根本也无法想象自己竟可以对一个人这样用心。纵使被伤到心脏支离破碎也终究难以割舍。就算是为了自己一点私心,他也绝对不能让他死。   不如就坦白吧,皇祖母纵使果断狠厉,可毕竟是他的至亲。若向她坦白一切,沐言或许还能多一丝生机……亦岚起身走到太皇太后面前,缓缓跪下道:“皇祖母当初眼睁睁看着父皇驾崩时那是什么心情?儿臣已眼睁睁看过至亲离去,难道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至爱也离去吗?”   太皇太后猛地站起身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她踉跄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这么说来,外头的谣言倒是真的了?!”   亦岚收摄心神,艰难点头,语气却是坚决无比:“是……儿臣此生非他不可。至于皇后贵妃,都只为了平定外头舆论。”   太皇太后胸口起伏,她慢慢走到他身前,道:“你可知你是乱了伦理纲常?身为一国之君本该检点言行,此事若让天下臣民知晓,他们会怎样看你?!”   亦岚略失神了一下,“儿臣知道此事要瞒过所有人着实困难。只是……儿臣此生也想好好的爱一个人啊。当初也多有犹豫,知道此事无法示于人前。只是儿臣真的爱他啊,所以必要护他周全,更何况他根本无罪!难道做皇帝的,就连这点资格都没有吗?……”   太皇太后兀自望着殿外绵绵雨幕出神良久,再开口时声音已平复了许多,“哀家问你,你们的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从父皇驾崩之前。当初皇祖母以绝食相逼,他便献上空白手谕让儿臣纳妃立后。他……也是委屈自己,为成全儿臣的明君名声。是他陪着儿臣一步步走过来,儿臣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想方设法保住他一条性命。皇祖母难道真的容不得他吗?”他说着,语气中已带了哽咽,一时竟也没能抑制住眼泪涌出来。   太皇太后缓缓伸出手去抚上亦岚的脸。那泪水流淌过她的手,她却是一惊。那眼泪太烫了,那程度远远超过了帝王对娈宠的狎玩,原来他说的“爱”竟是真的……太皇太后喟然长叹,道:“哀家也并非容不得他。你是皇祖母的亲孙儿,皇祖母怎么忍心杀你挚爱之人?你今日向哀家坦白,就是想让哀家出个主意,如何赦了他死罪又能平息朝臣吧?”   亦岚手微微一震,涩然一笑道:“是……”   太皇太后似是累了,闭目沉思片刻后淡淡道:“皇帝此刻不必再费力和那些老臣周旋,只消寻个机会大赦天下,牢中死囚就俱可免除死罪,朝臣们也都没话说。这次虽是六部九卿都联名向你上书要求赐死忠宁侯,可是陈丞相却不在其中吧?皇帝大可找他一同商议对策。”   亦岚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皇祖母知晓他心意后竟会如此理解他……他抬头望着太皇太后,诚恳道:“儿臣多谢皇祖母提点。”   太皇太后摇摇头,起身扶着自己宫女向殿门走去,“哀家也累了,就先回宫了。此事你便自己定夺吧,只是要有分寸。哀家首先与你约法三章。以后,莫要与他再有瓜葛,也莫要再为他劳心伤神了。亦岚,你好自为之。”   亦岚没有答话,太皇太后也只当他是默许,便出了殿门。   又是数日过去,亦岚才发觉有旁人暗中相助事情进展便顺利了许多。委派丞相一事他不宜亲自出面明说,便由皇后执笔写了封书信给家父请他过目。书信被连夜送到丞相府的第二日,早朝时陈丞相便上疏称巴渝一带几日前出现了庆云景星之象,乃祥瑞吉兆,请求皇上奉天承运大赦天下。陈相虽是朝班领袖,可此上疏却从未听陈相提及过。朝上其余大臣对此上疏均不敢妄言,幸得桓亲王苏亦珺首先附议,其余臣子才纷纷跟着附和。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桓王反复与大理寺周旋。有了大赦天下的名义,忠宁侯自然是免除了死罪,可活罪终究不可恕。大理寺将他的死罪改为了削爵、流放岭南、脊杖二十,这已是大臣们最后的让步了。   最后的判决送到亦岚面前,在奏折上批下“准奏”二字时,他心中着实又疼了起来。削爵、流放岭南、脊杖二十……这惩处依然很重,却已是陈相、亦珺与皇后全力帮他的结果。不管怎么说,沐言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只要还活着就好,只有活着他心中才有念想,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再次相见。   亦岚批过那奏疏,闭目思索了片刻后,放下奏章踱出殿门。安公公见状忙迎上去:“皇上有何吩咐?”   亦岚兀自向前走着,一边吩咐道:“差人备轿,摆驾大理寺。”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五.弗欺      四十五、弗欺   大理寺狱牢门被完全打开。亦岚一眼便瞥到牢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双手环膝坐在角落。只是那虔诚的姿势中却又隐隐带了些抗拒坚毅的情绪。亦岚回头对安公公使了个眼色,安公公立刻会意,吩咐其余人等纷纷退下。   亦岚走进牢门。牢中那人似是意识到有人前来,缓缓抬头去看,眼前模糊的影子逐渐重合直至清晰。看清来人后,他不禁惊道:“皇上!……”   沐言飞快站起身,简单理了理衣服,正欲下跪行礼,却被亦岚一手握住他手臂制止住。沐言当即惊怔住,头顶传来那人的声音:“不必请安。朕今日来是有话想问你。这应该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朕只要听你说实话。”   最后一次见面?难道他的死罪已经判下来了吗?……沐言垂下头去低声道:“是……”   “朕知道谋害叶大人的不是你,为何还要将此罪名担下?连朕与太皇太后亲自审问都不肯说实话?”   沐言轻轻苦笑一下,“皇上怎么就知不是罪臣做的?其实担了这罪名又何妨?人总难逃一死,多年之后罪臣不过是《佞臣录》上的一个名字。可是皇上却不同,若皇上肯依法处置罪臣,史书自会记下皇上一笔英明决断、执法严明。任何一代贤明圣主,后世都会景仰称颂的。”他看的出来亦岚胸中的抱负,他想做个千古明君无愧苍生百姓。关于他的一切,他都明白,也都要成全,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亦岚心中不禁轻颤一下,沉默半晌后继续问道:“还有,你与阿碧……当真是两情相悦吗?朕想听实话。”   沐言无声叹了口气,道:“阿碧一死,罪臣确实惋惜,只是皇上对皇后和贵妃娘娘的心意,便是罪臣对阿碧的心意。罪臣已是将死之人,说得自然都是实话。”   亦岚听此,心中莫名舒畅了一下,这大概是十几日来他听到的最大的安慰了。他轻轻摇头道:“不,你还不是将死之人。你的死罪已经赦免了,只是……改为了削爵、流放岭南、脊杖二十。就在……明日行刑。”   沐言手轻颤了一下,心脏也甚是沉重酸楚。亦岚并没有告诉他赦免他的死罪究竟要费多大周折,只是他都猜得到。他是皇帝,本不该对臣子低声下气,只为保他柳沐言一人性命。明日便是行刑之日,这样说来,这真的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不管其间多少阻碍,他也从未怀疑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如今分别在即,即使身份如何显赫,他们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沐言闭上眼睛止住眼中泪水,轻声道:“对不起,皇上。让你费心了……”   亦岚轻笑着摇摇头,道:“时间不多了。你也不必对不起。朕只要你活着,朕定会查出幕后真凶,然后为你平反把你从岭南接回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很久。”说罢,便迈开步子往牢门走。他果然无法承受这样的气氛。再不走,他怕是就要丧失理智再度将那人拥在怀中,那么前面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沐言静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只剩一股强大的悲哀回荡。终于按捺不住,就在亦岚快要踏出牢门之时,突然冲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失声道:“皇上!”   亦岚眼眶一热,竟不敢再回头去看他,只怕一回头他便走不成了。他感到肩膀处的衣袍被那人的热泪打湿,却只得尽力维持语气的平和,道:“还有什么事?”   片刻过后,沐言终于平静下来。他轻轻放开了手臂,摇摇头,“没事。只是父母小妹都在衡州,求皇上不要让他们知道罪臣的事。”   亦岚走出大理寺狱。刚一出来便被迎头洒下的阳光闪得双目发花。他脑中阵阵眩晕,登上御轿,淡淡吩咐一句“回宫”,便不再多言。   再回到未央宫时,已是午后。亦岚连午膳都未用便直接走到床边闭目躺了下来。安公公知皇上要歇息,便清了未央宫宫人都出去守门。离开了那些宫人的目光,他才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那个人……明天就要被流放去岭南了,刑期是三年。幕后陷害沐言的人手段太过高明,连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出他。若真的找不出那人,那就意味着他与沐言将整整三年无法相见。三年的时光恐怕太过漫长。他只怕到那时,一切皆已面目全非。   亦岚将脸埋在被子里,却仍明显感到自己眼中有泪溢出。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想法,竟会为了一个冷冰冰的“明君”名声,就亲手将毕生所爱送入绝境。他们曾憧憬过竹舍茅屋的生活,曾许下“比鸯不羡仙”的誓言,曾彼此毫无保留的深爱过……也许那样的日子以后再也不会有。都说等价交换,失去什么也会得到些什么。也许在他死后后世史书会记下他的贤明公正,会流芳千古,可如今他却是真真正正失去了沐言。这样的交换是否真的值得?   他生平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所求。   次日,沐言在大理寺狱受过脊杖之刑后没有过多停留,当日就要被流放岭南。他背后半身囚服被道道涔涔的血痕浸透,整个人也因失血过多几近昏厥。两个狱卒一路架着他出大理寺门,到了门口两个狱卒松开手,沐言便立刻瘫软在地。   一直在门口等待的文澄和安公公见状,几步上前去将他搀起。沐言艰难抬头,一见是他们,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讶,“怎么是你们?文澄……他们都没放你出去吗?”   文澄小心将他扶起,安公公在一旁解释道:“原本是将他放出去了,可他听说你要被流放便又回来想随你同去岭南。皇上知道你受了脊杖之刑,特遣老奴过来看看。皇上恩典,赏了些散碎银两和一辆平稳的牛车一路送你们出皇城。”   沐言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努力拼凑起一点微笑,道:“谢皇上恩典,有劳安公公了。”   文澄将他扶上牛车后,他已无力再说话。车子缓缓前行,一路上招来无数注视的目光,有的鄙夷,有的怜悯。知道其中内情的,皆道忠宁侯是自作自受,恃宠而骄就敢谋害三朝老臣。不知道内情的,都不禁唏嘘伴君如伴虎,只消犯一个错处昔日荣宠片刻间就都烟消云散。沐言如今已是半晕,根本无心理会那些来来往往的目光。脊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连成一片,分不清纵横,可那剧痛却是让他想要昏去也不能。他站在清醒与混沌的交界上,却又无法倒向任何一边。   沐言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前方,原本空洞无神的眼中突然掠过一丝满足欣慰。哪怕他受尽天下鄙夷,此刻的他也并非一无所有。至少还有这样一个愿意陪他一起受苦的朋友,也还有对那人坚持无悔的爱与记忆……接下来的三年想凭借这些支撑下去也已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庆幸欣慰的是中途不论经历过何事,两个人的爱从未变过。   ☆、四十六.一别      四十六、一别   岭南距京城约有三千里,判决咨文上已写明需在两月内发遣,由两个差役押解随行。沐言如今已被削爵,除了文澄之外,旁人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格外的关照。   流放途中每日的吃食十分难以下咽,文澄每日端着那些玉米面的饼或菜粥,却犹豫着不知如何拿给沐言吃。这些东西,从前侯爷府最粗使的下人吃得都比这个好。刚开始沐言也是看着那些吃食胃里就阵阵恶心,后来不想文澄担心也强迫着自己吃上一些。流放途中虽免了重枷,可沐言上伤势犹重,几日后伤口发炎又不可避免的发起烧来,要日行五十里绝非易事。幸得文澄将身上银两都拿去打点了押解的差役,两个差役才没有加以为难,一路上走走停停没有过多催促。   一路上文澄虽是尽心照顾,可沐言仍是几日高烧不退。文澄心下担忧,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当掉,换来了些好的吃食。又求着两个差役请个大夫来给沐言看看伤。沐言本是在昏昏沉沉的睡着,只是当大夫用盐水重新替他清洗伤口时他才一下痛醒过来,无意识地躲闪嚷疼。一番折腾后,大夫又替沐言切了脉留了药。最后将文澄叫到外边,道:“掌刑之人大概是得了暗示,他筋脉和骨头才都无大碍。只是如今伤口感染导致高烧不退,需每日服药情况才可好转,但若想日后不留疤痕怕是不可能了。”   当晚大夫走后,文澄煎了药喂沐言喝下去,然后坐在床边重新给他上药。只是那大夫留下的金疮药却并不是什么好药,抹在伤口上一点也不比挨打的时候好受。沐言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出声。这等荒蛮萧条之地,能请到大夫弄来金疮药已实属不易,怎么还能呼痛抱怨再叫文澄担心?   文澄似是发觉了他的忍耐,手下动作更加轻柔。只是心中也不禁替他心酸,他现在伤口该是很疼吧……原来倾覆是这样容易,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到地面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只是他从前过惯了富贵荣华的日子,今日如此落魄至极,他也可以坦然接受吗?   他正想着,沐言突然转过头来,轻声道:“文澄,今生我怕是都还不上你的恩情了。记得以前你就对我颇多照顾,如今还要连累你和我一起到岭南受苦。”   文澄先是一愣,继而淡淡道:“到岭南来全是我心甘情愿,何来‘你连累我’一说?你现在只管好好养伤就是,其余的不必想太多。”   沐言面色苍白的一笑:“好。我会好好活着,再报你的恩。”之后便轻闭上双眼不再言语。他会活着,等着有朝一日报文澄的恩情,同样也盼着与亦岚再见的那日。已做好了这个觉悟,纵使此后三年诸般苦痛将纷至沓来,心中亦是无悔无怨。   叶大人入殓下葬的日子,整个叶府齐鸣哀乐,纸钱漫天,一干人等均哭泣声哀哀。婉露亦在叔父葬礼上泣不成声,伤心欲绝。叶瞳则只是身着一身白色孝服静静跪在灵堂一言不发。太皇太后知叶大人一家世代为官,忠君耿直天下可表,便劝着亦岚多多抚恤叶大人家眷亲属。亦岚便下旨厚葬了叶大人,婉贵妃也因着叶大人的缘故受尽封赏恩宠,一时风光无限。唯有叶瞳拒绝了所有抚恤加爵,去为父亲守孝三年。   如今已是近两个月过去,沐言背后伤处已痊愈。这些日子以来日夜兼程,身子也再没那么娇贵可以渐渐适应这样的环境了。只是身上银子几乎所剩无几,如今正是被流放岭南的途中,处处都要用银两打点。文澄不得已,只得当掉了几件从侯爷府带出的质地较上乘的衣服。可要再次打点两个差役还是远远不够。见再无银两送到,两个差役又开始处处刁难起来。   一日晚间,趁文澄出去打水的空当,两个差役居然进了帐里去翻他们的行李。在其中发现了两个紫檀木的精致盒子。二人知道此次押解的犯人从前曾是侯爵身份,带出的东西必定是宝贝。本欲夺去木盒,却被沐言一下夺过紧紧护在怀中,任凭他们如何踢打都不肯交出。幸得文澄及时赶回来护住沐言,将自己的贴身玉佩交给了两个差役恳求他们通融一下。二人一看那玉佩通透无瑕,是上等的好玉,这才没有对沐言继续为难。   两个差役拿着玉佩走后,文澄默默替他将那对玉笛收好。随后开口道:“你怎么样?刚才有没有伤着?”   沐言摇摇头,沉默半晌后道:“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明日,明日我就去当掉其中一只玉笛,把你的玉佩换回来。”   文澄摇头道:“不必了,那玉佩毕竟也是身外之物,刚才能解一时之需也是好的。先在岭南安顿下来,玉佩以后再赎回来就是了。那对玉笛是你唯一的念想了,还是好好留着吧。”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皇宫东直门口,叶瞳急忙从车上下来,正欲进得宫门。却迎面被宫门口的侍卫拦住,呵斥道:“什么人竟敢私闯宫门?!”   叶瞳冷眼一扫,“闪开!我有要事要见皇上!”   那侍卫闻言,又喝道:“皇上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快走!”   二人正争辩之时,一名年轻稍大的军官自东直门内踱出,皱眉道:“皇宫重地,何故如此喧哗?”   方才那侍卫一见那军官,对他耳语几句后便躬身退到一旁。那军官回过眼来,先是上下打量了叶瞳一番,后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硬闯宫门?”   叶瞳冷冷看他一眼,道:“你们贵妃娘娘的弟弟!”   那军官心头一沉,“那……岂不是叶家的小公子?……”   叶瞳轻皱下眉,不耐道:“少啰嗦。快进去通报一声,说我有要事求见。”   那军官沉思片刻,终是作了揖转身进了宫门通报,过了半晌复又出来,“皇上召你觐见,叶公子请随我来。”   一通搜身检查过后,叶瞳随着那军官进得宫门,绕过幢幢雕梁画栋,终于停在一座宫殿前。方才带领的军官躬身退下,叶瞳便一人走进了殿内,跪地叩首道:“叶瞳叩见皇上万岁。”   亦岚轻撂下朱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腕子,开口道:“起来吧。朕问你,你从前一向与你爹不睦,前些日子怎还拒绝了所有抚恤加爵,执意去守孝三年?”   叶瞳站起身,道:“回皇上话,从前再多怨气恨意,总归是过去的事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爹。身为人子为亡父守孝三年也是理所应当。”   亦岚听罢,轻一点头,“听他们说,今日你有要事要向朕禀告?”   隔了半晌,叶瞳缓缓点头:“是。忠宁侯是冤枉的,我知道是谁害死的我爹。今日求见,便是要向皇上禀明此人。”   叶瞳离开宫殿后,亦岚独自在殿内思忖了许久,后沉声道:“来人!”   这时一黑衣男子自窗外飞入,单膝跪地道:“皇上有何吩咐?”   “方才有人向朕禀报,说谋害叶大人的并非忠宁侯,而是另有其人。你吩咐下去,让一百二十四名暗卫全部去调查此事。”   那人有些讶异,“全军全部调查此事?请皇上三思!”   亦岚摆摆手,道:“无妨。只是此时务必要加紧调查。从婉贵妃和那个阿碧身上查起,还有叶瞳,看是否还能从他身上查出些线索。”   “是。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七.孑然(1)      四十七、孑然(1)   直至今日,沐言和文澄被流放刚好两个月,一路上风尘仆仆总算到了岭南。押解的差役显然不愿在此地久留,将两人送到当地官府,又将判决文书换成回文,之后便返回了京城。官府本应验明沐言文澄正身后安排他们在当地服三年苦役,谁知官府的人却是对他们十分客气,还说明日就可以放他们走。文澄心下疑虑,找了个人一问才知岭南一地法度松弛已久,加上有人花了大价钱为他二人赎了身,官府这才行了个方便。文澄面上虽未表现出来,然而心中却满是讶异。岭南荒凉,他与沐言以前从未来过,更不认识此地的什么人,那么替他们出钱打点官府的人又究竟是谁呢?   次日清晨,官府将沐言文澄二人放走,刚走出衙门就见一对寻常夫妻在衙门口等候。看他们出来,那女子立刻拉过旁边的男子迎上来,道:“侯爷!”   沐言已有两月未听过这称呼,如今再听不由得微怔一下。他抬头看那女子,才发现她竟是从前岚凌殿的宫女,不禁惊道:“兰钰?是你打点了官府放我们出来的吗?”   那女子跪下来郑重向沐言叩了一个头,道:“前些年先帝爷驾崩,宫中要选宫女殉葬。是侯爷求皇上免了我们这些宫女的死,又留奴婢们在岚凌殿侍候。后来兰钰又得侯爷授意被放出宫来,不用再过宫中提心吊胆的日子。兰钰从小被选入宫成为宫女,原以为以后会老死宫中了,不想此生还有机会嫁人。从前在侯爷宫中侍奉时侯爷给奴婢们的赏赐就颇多。侯爷大恩大德,兰钰只想帮侯爷做上一点事报答一二。”   沐言怔了一下,没想到多年前一无心之举在今日会换得这样的回报。他勉强笑了一下,道:“我早就不是什么侯爷了,现在只是朝中一罪臣,还能得你冒险接济,除了一句感谢之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男子在一旁道:“公子是钰儿的救命恩人,此番报恩也是应当的。我和钰儿听闻您被流放至此便立马从黄姚赶来了。岭南荒僻难找落脚之地,我和钰儿在黄姚还有一处客栈,公子若不嫌弃,就在我们的客栈暂时住下吧。”   沐言犹豫一下,还是低声道:“那便有劳了。”   亦珺进得御书房,殿内是意料之外的空荡荡。亦岚身着龙袍稳坐在龙椅上,安公公在一旁整理批好的折本。见桓王进殿,安公公一躬身便退了下去。   亦珺撩衣跪地道:“臣弟参见皇上。”   亦岚一抬手,示意他坐到旁边凳上,低声道:“亦珺,你无须多礼。朕交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他……现在怎样?”   亦珺一拱手道:“回皇兄话,臣弟已在暗中安排了人一路跟随。那些人传回消息说他已经抵达岭南。只是……一路上吃了不少苦,路上需要多次打点差役,带的盘缠用光后好像还当掉了几件衣物。这些事,臣弟派去的人不好出面相助。但好在两个押解的差役除了要钱之外,尚未做什么过分之事。毕竟能对一个削爵失势的侯爷这样,也算客气的了。”他话一出口立马觉着不妥,忙又躬身道:“臣弟失言!望皇兄降罪。”   亦岚摇摇头,忽然自失的一笑,“你没有失言。在判决文书上批下‘准奏’二字,把他置于水深火热中的毕竟是朕自己。即使要怪也怪不得别人,不是吗?”说着,将手中白瓷杯放到桌案上,继续道:“现在朕已将事情都查清了,你派去的人也不必再在暗处了。让他们……把他接回来吧。朕已决定好了。待他回来,朕就把这皇位传给你。”   亦珺惊得猛一激灵,忙跪地道:“皇兄不可!退位之事岂可儿戏?皇兄当年为继承大统付出了多少臣弟心里都清楚,所以臣弟是真的不敢觊觎皇兄辛苦得来的皇位的,皇兄国事繁忙辛劳只在一时,臣弟定当全力在旁辅佐,但求皇兄万不可生禅位之念。”   亦岚站起身来,似是疲累地轻叹口气,道:“亦珺,陪皇兄去御花园走走吧。”   御花园内,亦岚在前方缓行着,亦珺则在其后默然跟着。突然,亦岚转身道:“当年父皇就是在这御花园内与朕商议传位立储之事的,今日朕也想在此与你一同商议此事。你放心,皇兄绝没在试探你是否有二心,而是真的有意传位于你。”   亦珺摇摇头,仍是推辞道:“皇兄说的这些臣弟心里都明白。但即使皇兄执意传位,臣弟无能也难担此大任,还望皇上三思。”   亦岚轻笑了笑,只觉现在的亦珺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他轻拍一拍亦珺肩膀,“你担得起。你以为皇兄今日做的这决定就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吗?你性情沉稳,又有贤能治国之才,如果真能传位于你,算是了了皇兄心中顾虑,也算是为我蟠云举荐了一介仁德圣主。”   亦珺沉默半晌,再开口时仍是艰涩为难:“皇兄谬赞了,臣弟不才不敢继承大位……皇兄如今尚在壮年,又已册立了皇后与贵妃娘娘,要添上几个皇儿也是指日可待之事。现在就议储未免为时过早了。”   亦岚摇头,轻轻笑道:“不会——朕自娶她们以来,就从没有碰过她们。朝中王爷居多,能担皇位重担者却只有你一人。祖制规定皇帝无子嗣才可传位于其弟。皇兄既已决意传位与你,就必要保你今后名声……所以,皇兄是一定不能有儿子的。”   “皇兄……”亦珺声音有些颤抖,皇兄为他即位之后不受人非议说他这皇位是从侄儿手中夺取,便宁可没有儿子——原来皇兄早已为他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亦珺稳了稳心神,继续道:“臣弟还是认为不可……”   “亦珺,朕心意已决,不必再劝了。朕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府去吧。今日皇兄与你说的这些你再好好考虑,做好决定后随时来找朕。”   亦珺本还欲说些什么,如今也只得低头道声“臣弟遵旨,先行告退”,便退出了御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一直觉得不可为了感情抛弃一直以来的抱负。以前别人问的时候我也会回答如果只能选一个,我会选事业不要爱情。现在再看看,如果真有这样一份感情,我也愿意做和亦岚一样的选择。(*?︶?*)   ☆、四十七.孑然(2)      四十七、孑然(2)   亦珺退下后,亦岚又负手立在御花园望着天边红云沉思许久,突然却又清冷一笑。打定了心中那个念头后,立刻大步向婉贵妃宫中走去。   亦岚来到婉露殿前,止住了要进门通传的宫女,亲自推开殿门踏入殿内。   婉露原在殿内刺绣,当下回头正对上皇帝冷若冰霜的脸,不禁狐疑,却还是放下刺绣一福身,温婉笑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亦岚并不看她,只面无表情吩咐道:“其余人都退下,朕要和婉贵妃说几句话。”   殿内宫人退下后,婉露缓缓走到亦岚身边:“是有什么事让皇上不顺心了吗?”   亦岚紧盯婉露一双秋水,目光深邃如潭:“婉露,你可有什么事是瞒着朕的?”   婉露身子不易察觉地一滞,仍是从容道:“臣妾不敢有事欺瞒皇上。”   “哦?”亦岚冷哼一声,神色又冷下几分:“那你叔父叶大人的死又该作何解释?”   婉露目中惊诧一闪而过,跪地沉静道:“皇上何故要臣妾解释?忠宁侯已认了罪,是他在箭上淬毒谋害叔父的,皇上不也亲自下了判决敕文吗?”   亦岚听她提到此事,目中寒光陡盛:“忠宁侯会谋害叶大人?朕一个字也不相信。那个阿碧是你的人吧?忠宁侯被削爵,侯爷府自然被官兵封锁。前些日子朕的暗卫在侯爷府阿碧的房里找到了一瓶毒药,与你叔父中的箭毒恰是同一种。还有她房中蜀锦制的衣物,该是你赏的吧?蜀锦乃宫廷贡品,只有太皇太后,皇后和你才有——婉露,你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臣妾是遭人陷害的。臣妾不曾……”婉露脸色已有些苍白。   “那这又是什么?!”一个信封被掷到婉露眼前。亦岚声音中已带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婉露一见信上熟悉的字体,脸色刹那变得惨白——那是她亲笔写给阿碧的密函,如今落在皇上手里真是铁证如山无从辩驳了。她这才意识到原来阿碧在撞剑自尽之前就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料到在这之后皇上还会对此事进行探查,便刻意布下重重线索——只为今日为忠宁侯的平反。   隔了半晌,婉露平静下来。知这一次自己是败了,只跪地一叩首,幽幽笑道:“今日臣妾是败在阿碧身上,更是败在忠宁侯身上。经过今日一事,皇上必定认为我蛇蝎心肠,不择手段。依国法处置,臣妾大概是难逃一死的。不过臣妾也不奢求皇上可以回心转意,全听凭皇上发落。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只奉劝一句,皇上与忠宁侯之间的事毕竟是废了男女伦常,不为天下所容。即便琴瑟之好,相濡以沫,最终的下场也总不会是很好的。”   亦岚也轻轻一笑,语气比刀锋还要冷上几分:“知道罪孽深重就等着受国法处置吧。婉露,不管你这是好心相劝还是谶语诅咒,朕的事,也还是轮不上你插嘴的。宫闱之事,朕或许不会在朝上和老臣提及,但是朕以后再不会踏入你的寝殿半步。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说罢,就转身拂袖离去。   亦岚出得殿门时,并未替她掩上房门。外头冷风吹拂,殿门竟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平添出几分黯然凄凉之感。婉露自地面上缓缓站起,想起皇帝刚刚那番话,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日,亦岚刚刚下朝,正欲回未央宫批折子。刚一进殿门,却见太皇太后正在殿内等着他。亦岚神色一动,忙行礼道:“儿臣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抬头对上亦岚目光,道:“皇帝是否真有意禅位于桓王?桓王昨日来找哀家,想让哀家来劝劝你。”   亦岚轻笑着缓缓摇头,目光却是邈远孤寂:“儿臣心意已决,皇祖母真的不必劝了。当初争夺皇位的初衷本是想着只要权柄在握就可保护在意之人,如今看来却反倒是要碍着这皇帝身份委屈他们更多。前些日子云影卫已替朕查明了,谋害叶大人的并非忠宁侯而是婉露,证据确凿。儿臣却不得不为平息舆论亲自判决他。我已让他委屈了太多次,以后再不想他无辜受难了。”   太皇太后目中掠过讶异:“你刚刚说,谋害叶大人的不是忠宁侯是婉贵妃?皇帝将她如何处置了?”   “现在还只是将她幽禁冷宫,接下来还要再慢慢铲除其前朝党羽。”   太皇太后思忖半晌方才开口,道:“既然朝中不少大臣都是婉贵妃同党,那她固然是留不得了。只是毕竟皇室需要颜面,婉贵妃又是叶大人家眷,叶家势力刚倒就发落了婉贵妃,传到百姓耳中对皇室名声也不利。此事还是不要对外声张了吧?”   亦岚缓缓点头,低声道:“儿臣记下了。”   太皇太后这时却轻叹一声:“皇帝若还是为难,就派人将那人从岭南接回来吧。其实皇祖母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也知你要退位哀家是劝不住的。只是桓王虽有治国之才,性情却难免多疑。天家兄弟阋墙乃常有之事,只怕此后……”   亦岚轻轻一笑,“皇祖母尽管安心,他毕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桓王贤德,胸有雄才,即位后定会励精图治,善待百姓。之后儿臣会将大权全部交与新帝,安分做个王爷,不再多插手前朝之事。这对亦珺,对儿臣都是好事。”   太皇太后有些悲哀地望着他,叹道:“亦岚,哀家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禅位之后就再无法乾纲独断,掌万里江山。一切都只为了那个人,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不后悔?”   亦岚轻笑了笑,跪地咬牙道:“是啊,谢皇祖母成全。”殿外风声呼啸,似乎真的掩盖了他声音中的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八.归心      四十八、归心   太皇太后素来了解亦岚性子,自那日之后便再也不对他禅位之事加以劝诫。亦珺见太皇太后对自己即位一事已是默许,心中愈加惶措不安,便又找了皇姐亦瑾与他同去劝谏皇兄,皇兄态度却仍是坚决。亦瑾只得无奈退下,当下唯有亦岚亦珺二人留在殿内。   “皇兄?”过了半晌,见亦岚一直不语亦珺才试探着叫他。   亦岚抬头看他,“亦珺,我托你办的事可有办理妥当了?”   亦珺有些讶异皇兄居然会先与他提起这件事,忙躬身道:“回皇兄话,臣弟在半月前就已遣人去岭南找过柳公子,只是……他心中像是有些顾虑,所以至今也没肯启程回京。臣弟办事不力,请皇兄降罪。”   亦岚先是一怔,继而毫不掩饰地轻叹了口气。沐言不是他的娈宠,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尊严与抉择。莫非真是上天在怪罪他的那次错判,就不再给他对沐言稍作弥补的机会了吗?他刚想到此处,脑中突然又异常清晰地摒弃了这个念头。不,不是这样的,他已下定了禅位的决心,只要他还能回来,他往后便再不过问朝廷政事,从此给他再无积虑算计的自由生活——只要他还能回来。   亦岚当下想着,随手熄灭了案上袅袅燃着的龙涎香,“亦珺。”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却是分外沉稳笃定,“你亲自去一趟岭南把他接回来吧。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他回来。”   “皇兄可是要复了他忠宁侯爵位?”亦珺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亦岚轻轻摇头,低声道:“不,是还有些话要对他说。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必要让他回京。”   亦珺深深一揖,“是。臣弟谨遵圣旨。”   这些日子,沐言文澄二人一直暂住在兰钰的客栈里。他们留宿的这些日子,给兰钰徒增了不少麻烦。沐言心中过意不去,便时常帮着客栈做些简单的杂活。期间亦珺派遣的人也来过几次请他们回京,却每次都被沐言借故推辞了。这日清晨,又有一群官兵进到客栈内,为首的一人头上戴着黑色幕离。那人一见沐言,立刻走过来一拱手,低声道:“柳公子。”   沐言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有些无奈道:“又是皇上派你们来的吧?我现在不过区区一卑贱罪民,不敢贸然回京污扰陛下。劳烦诸位跑这一趟了。”   那人伸手微微掀开了黑色幕离的一角,半开玩笑道:“柳公子架子倒不小,本王亲自来此不知可否请得动公子回京?”   “桓王?”沐言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顿,一时间也忘了下跪行礼。   “此地不方便说话。我们进去再说。”亦珺轻轻放下幕离道。   客栈房内。沐言轻掩上房门,后为亦珺注满一杯茶端到他面前,“这茶虽不比御前贡茶,却已是客栈内最上等的茶了。岭南荒僻,物资稀缺,还望王爷见谅。”   亦珺取下头上幕离,轻抿了一口茶水,连他这么隐忍的人也不禁因那股酸涩味道皱了眉头。亦珺深知这位被削了爵的侯爷从前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如今见他沦落这等地步也有些心酸,便开口道:“这几月来公子的日子怕不是那么好过的吧?皇兄知道你是蒙冤担此罪名,我今日来也是得皇兄授意。公子不如跟我一起回京,要洗刷清白,恢复原爵也是指日可待的。”   “能得皇上垂怜保住一条性命罪臣已是万幸。这些年身居侯爵之位未建寸功,愧不敢当,实在不敢奢求能够回京恢复原爵。”   亦珺轻叹口气,从椅上站起身来,“皇上派的人也来过几次了,公子每次都是搪塞着不肯回京。公子心中究竟有何顾虑可否如实相告?”   沐言怔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艰难道:“王爷可有想过,我即便回去,又该以何身份待在他身边?我流放岭南刑期为三年,若要让朝中大臣知道他暗中接我回去,他们又该如何看他?”   亦珺这时也是一怔,负手踱到窗边,沉声道:“若我说,皇兄已为你动了退位的念头呢?你还要留在这里继续坐视不理吗?”   沐言不知自己听到这消息时是何心情,只是突然听到自己手中茶杯坠地摔碎的清响。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凝噎在喉间,连最寻常的一句询问也变得喑哑,那个声音远得像是来自天边,他听到那个颤抖的声音说,“你……你说什么?”   亦珺斜睨他一眼,“皇兄已动了退位念头,任谁劝阻都没用。皇兄一旦退位定当举国哗然,你若真不想皇兄落人话柄,就该尽快回京劝得皇兄打消这念头。马车和车夫都已备好了,该怎么做,你再自己斟酌吧。”说罢,便转出了房门。   沐言独自一人仍惊怔在原地。只觉方才桓王那番话如同一柄冷剑,毫不留情的刺穿他心扉,流出汩汩鲜血来。他心中所有怅惘和畏怯在那一瞬间全部顿释。沐言当下回过神来,转身迅速收好行李,追着亦珺快步走出房门去。   他刚一出房门,便迎上守在门口的文澄和兰钰。文澄见他脚步匆忙,忙关切道:“你要出去?去哪?”   沐言难掩内心震撼激荡,颤声道:“回京……文澄,我们回京吧。我……我不能让他受万人唾弃,不能让他退位……”   文澄心中先是一震,继而沉稳道:“好。”   辞别了兰钰,沐言文澄当天便启程返京了,连续几日不舍昼夜地往回赶。马车颠簸行得太慢,沐言便直接骑马一路北上。凭着桓王身份一路上都有驿站提供快马,路上除了更换马匹之外几乎都马不停蹄。十几日下来连文澄都觉得精神体力都到了极限。他劝沐言不必这样急,皇帝禅位一事非同小可,在他回京之前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沐言却根本听不进去,依然不知疲惫快马加鞭的往回赶。他不敢慢下一点来,只怕晚到一步亦岚就真的会下诏退位,被史官记下一笔为儿女私情置万民社稷于不顾的恶名。此时他已顾不得许多,只想快些见到那个人,至于相见之后是去是留,甚至是生是死,他都全无余暇再去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归心似箭。   ☆、四十九.痴缠      四十九、痴缠   从岭南到京城本该是一月有余的路程。沐言日夜不断的赶路,只半月就奔赴到了京城。一路上虽是风尘仆仆疲累至极,进京后却不敢耽误片刻时辰,沐浴更衣后便即刻进了宫。尽管如此,进入宫门时夜幕也已渐沉下来了。   沐言当下立在未央宫宫门前,殿门内烛火通明,隐约映出亦岚伏案忙碌的身影。沐言就望着那抹的灰色剪影发怔。他马不停蹄的奔赴了半月进京,如今最想见的人就在眼前,他却又犹豫着不敢贸然进入。身后领路的小太监试探着道:“公子,皇上就在殿里。奴侪现在去叫门吗?”   沐言手微微有些颤抖,下意识向一旁退了几步,“等等,再等一等……”   不知又过了多久,未央宫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目睹着那人从殿中走出来,身后跟着安公公。沐言身子猛然一凛,一颗心都快从胸膛中跳出来。他们二人相距不过十步,许是天色太过晦暗,亦岚竟没看到他,从他身侧径直走了过去。眼见那抹团龙衮服从面前拂过,沐言就那样不知所措的僵怔在原地。他们离得这样近了,他应该也看到他来了吧?……在路上这些日子他常常在想,亦岚见到他后的场景。思索了千百种可能,却独独不料竟会是现在这样。究竟是他们之间真的芥蒂太深,抑或是他早已淡忘了他?   沐言还在想着,这时亦岚竟突然停下了脚步,一点点转过身来看向他。“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许多年后,他还仍然记得当时那场景和心境。亦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喃喃道:“这次,居然是真的吗?”   跟着亦岚进殿,望着桌上安公公刚摆好的酒菜,沐言还有些恍惚,问道:“你……你是不是真的要退位?”   亦岚也不瞒他,凝视着他道:“是。”   沐言心中一动,只觉心中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上不去也下不来。他以前太过自作主张,如今再无法去干涉亦岚的决定。唯一能做的,只是努力不让自己成为他的羁绊。这念头涌上来,胸中有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力量促使他转过身,迈开脚步就向殿外走去。   亦岚愣了愣,惊悸如同万钧磐石般压上心头。他突然伸过手从背后紧紧握住沐言腕子。——这是他一生中唯一可以用爱去注解的男人。过去几月来对眼前这人绵绵密密的思念是那样揪心的痛楚,再不想承受一回。终于开口道:“等等,先等一等,你……能不能先留下来?”   沐言手腕被他紧握住,只得停下步伐。一回头却愕然发觉亦岚眼中居然有晶莹的泪光闪烁。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的泪水,错愕得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好……我……我留下便是。”   亦岚这时才又雍容清雅一笑,拿过桌上酒壶往两只酒盅里斟满酒,将其中一只递给沐言,后抬手冲他一举杯。沐言还以为是敬酒,接过去刚要与他碰杯,手臂却被他挽过去。沐言神色一滞,眼见亦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己也仰头将那杯酒饮得一滴不剩。他知道这是合卺交杯酒,也很清楚饮下这酒的含义。这一刻,亦岚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亦不是一介罪民之身。他们都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在坦诚相待,在爱。   沐言轻放下酒杯,低低道:“今日我虽可留得一时,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知道我干涉不了你的决定,可是我赶了半月的路进京,只是想劝你一句不要退位。这是你辛苦得来的江山,该一辈子守护好它,最后留名史册,成一代千古明君。你……真的不必为了我这样。”   亦岚只是静静望着他,而后双手轻捧过他脸,道:“你不在的这几月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天地不过一粟,百年之后你我都不过一抔黄土。后世史书上记载不过是昭德帝一个年号与平生事迹。不管颂德也罢唾骂也罢,无非是几行冰冷文字。高处不胜寒,世间最恢弘的身份才偏偏无人与之成双。以前我总是觉得人言可畏,在意那些冠冕的名声,直至这些天才算顿悟。从前那些都是我亏负你的,如今算是悬崖勒马。此后我不再是皇帝,你更不是罪民,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吗?”   沐言有些语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一字也说不出,就唯有目中热泪长流。那人的体温顺着他掌心传到他面颊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这样肌肤相亲过。他甚至可以感到自己脸上那一小块被触碰着的肌肤如同被火焰掠过,滚烫到疼痛。这是爱……他是真的爱着亦岚的。若抛去所有的身份羁绊,他仍愿意与他同寐。他奔赴回京的初衷是要劝得亦岚不要退位。可是这一刻,他在想,自己还能不能后悔,还能不能有这最后一回自私的权利。   沐言轻吸一口气,伸出手臂环住他脖子有些盲目的在他脸上、脖颈上亲吻着。而后将脸埋在他怀里,低声道:“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吧。”   亦岚声音中略带压抑着的沙哑,迟疑道:“你连着赶了半月的路才刚进京,还没有好好休息过。今日,真的可以?”   沐言没有回话,只回应给他一记绵长的亲吻。   夜色浩渺,月光摇曳。那一夜,并没有预期中那样强烈的痛楚。黑暗中,那人处处温存,他的动作是那样的珍重爱怜,沐言反倒是落下泪来。亦岚触碰到他脸上潮湿的时候悚然而惊,“疼了?”沐言只是摇头,“不,不是。”他坦荡的将自己交付给这人。他早就是他此生不容置疑的信仰。纵使再多礼法纲常约束,他仍然对这信仰毫无抵御之力。他的痴嗔,他的期望,今生今世都已全部系于他一身。   与此同时,太皇太后正在寿康宫内默诵佛经。持诵往生咒者至诚一心。与佛前燃香,长跪合掌,日夜诵念二十一遍,便可忌贪爱、愚痴,现世一切所求皆可如愿。也不知太皇太后是在为自己的孙儿还是在为沐言祈求祷告,抑或只为平复自己内心的忧虑不安。   其实并非佛无渡世解困之能,只是闲灵易渡,心魔难除。就算是真的清隐伽壁,恐怕也难断尽痴嗔。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晫绝      五十、晫绝   如今局势已定,亦岚禅位之心已决,亦珺在几番推辞后终于即任了皇位。新帝登基大典上,群臣颂拜呼迎之声方震寰宇。亦珺手握御桌上传国玉玺,望着脚下群臣拜谒,第一次体味到一个词,叫做君临天下。亦岚退位之后,封号睿亲王,封户一千二百户,赐睿王府,可随意出入皇宫。   据后世《昭德实录》记载:昭德帝在位五载,勤政爱民,躬行节俭,知人善用。帝一生仅册一后一妃,婉妃叶氏因病薨于昭德四年春。康成二年,昭德帝旧后,丞相之女陈氏出家修道,道号灵真。帝特赐灵真观供其静修。昭德五年十月,帝禅位于其弟桓亲王。桓王初屡辞,帝执意禅位,桓王乃复即,史称康成帝。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免除次年税粮三之一。   睿亲王府。亦岚当下走出殿门来到王府院内,院中一仆从立刻走上来道:“王爷有何吩咐?”   “去备两匹快马来就可以了。”   那仆从领命前去备马。沐言立在他身旁,问他:“要出门去?”   亦岚点点头,“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要交代一下。跟我一起去吧。”   二人策马来到一处隐秘竹林前。沐言翻身下马,望着满林屏风样的翠竹,问:“这是什么地方?”   亦岚这时也下马,将马栓好后淡淡道:“云影卫一百二十四人全部秘密安置在此处。”   沐言有些瞠目结舌,“你是说,这处小竹林就是你的云影卫平日密训的地方?”   他话音还未落,身后便传来一百二十四名云影卫响遏行云的齐呼:“拜见睿王爷!——”   亦岚转过身来,目光一扫齐齐单膝跪地的云影卫们,道:“诸位请起。本王今日前来是还有最后一事要向云影卫嘱托,不知诸位可否应允。”   “王爷尽管吩咐,云影卫定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   亦岚轻笑着点了点头,道:“云影卫乃我蟠云最为精锐之部队,你们一百二十四人个个武艺高强,骁勇善战,又善刺探情报。我现在不过一如普通亲王,而以云影卫晫绝之能,理应追随一介帝王。此后云影卫若去辅佐保护新君,必也可成为新君心腹。若有朝一日立下战功赫赫,定可录入史册,与汉代虎贲军、大唐玄甲军比肩!”   他话音刚落,本就沉静的竹林中更是一片愀然无声。又过了不知多久,一百二十四名身着黑衣的云影卫再度整齐划一单膝跪地,“睿王爷恕罪。云影卫恐难从王爷之命,属下当初加入云影卫时曾立下生死命状,此生仅为睿王死士,再不会有第二位主子。云影卫乃睿王一手训练出的部队,无论睿王现在是否是皇帝,云影卫都誓死跟随!”   沐言立在一旁不禁愣住。当下这情形他倒是第一次见,云影卫一向以办事雷厉风行与桀骜不驯著称。如今他们已认定了绝不追随新君,想必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亦岚又该如何劝得他们回心转意呢?……   突然,“誓死追随睿王爷!——”底下不知是何人最先嘶吼出声。   紧接着,便是所有人声震四方的齐声高呼——   “誓死追随睿王爷!”   “誓死追随睿王爷!”   亦岚望着底下黑压压跪成一片的云影卫,也不由得神色一动。继而,是向一百二十四人深深一鞠,“诸位五年来不辞辛劳追随,置生死与度外,本王不胜感激。诸位既已立过生死命状执意追随,我也不会勉强你们更立新主。往后,便更要有劳诸位了。”   走出竹林,二人骑着马向睿王府缓行着。沐言偏过头去,低声问他:“云影卫一向桀骜固执,此后怕是要追随你到底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亦岚端坐马上,一拉手中缰绳,轻轻笑道:“云影卫的事,不如顺其自然吧。以后只想安分做一亲王,不再插手朝政之事。没了权柄也是少了许多羁绊。以后能有你常伴左右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沐言先是一愣,继而面色微红道:“好了,你自己的护卫,怎么处理还是自己定夺吧。回府了。”说罢,便扬鞭策马返回。   这时,睿王府管家正迎面匆匆赶来,一见亦岚立即下马,急道:“王爷,皇上口谕诏您即刻进宫一趟,说是有要事相议。”   亦岚点点头,“知道了,我即刻就入宫。”随后又回头对沐言道:“你先回吧,我进宫一趟就回府。”   待亦岚回到睿王府时夜色已深,整个王府都已沉入一片暮色里。沐言仍在王府门前静立着等他,见他终于回府,立刻走上前去关切道:“皇上怎么诏你去了这么久,现在天都黑了。用过晚膳了吗?”   亦岚轻轻将他揽过,轻叹道:“在宫里用过了。五日前柳州地震,灾情严重急需朝廷拨款振灾。我本是打算此后不再过问朝政事的,只是皇上现在初登位不久,朝中可用之人甚少。皇上此番诏我入宫正是想让我前去柳州振灾稳定民心。我推辞多次皇上还是执意如此安排,要我三日后就携银粮出发。”   沐言思忖片刻后道:“你不必顾虑这些的。护送朝廷拨款前往柳州救民于水火,这怎么能叫‘过问朝政之事’呢?只是柳州路途遥远,这次振灾大概要去多久?”   “算上往返时日,至少要两月时间,途中可能还会很辛苦。要随我同去吗?”   沐言轻轻一笑,后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一.振灾      五十一、振灾   三日后,亦岚沐言一路纵马西行前往柳州振灾。柳州城内,虽谈不上民皆饥色饿殍遍野,却也时时闻道哀声。平白经历这样一场浩劫,百姓的日子终究是不好过。吃不上饭的灾民们皆顺着一个方向向前涌,原本该是车水马龙的街道皆是震后散落的瓦砾与无家可归的流民。   亦岚原本骑着马在街上行着,当下却从马背上下来。又向沐言使了个眼色,沐言立即会意,也下来牵着马与亦岚并肩走,小声道:“这里灾情居然这样严重?四处都是灾民。”   不知是否因他二人穿着华贵,他话音才刚落,便有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带着孩子到他面前,乞求道:“孩子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求公子行行好,赏孩子一口吃的续命吧。”   沐言望着那妇人牵着骨瘦如柴的孩子,先是一怔,而后摸出钱袋掏出些银子递了过去。   那孩子刚怯怯的接过银两,妇人就拉着那孩子跪下,不住磕头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来世愿当牛做马回报公子大恩大德……”   沐言见状忙将他们中途拦住,摇头说不必。可那妇人一跪倒是引来了更多灾民前来乞讨,他身上那些散碎银两很快就尽数分给了灾民们。这时,亦岚开口对他低声道:“才刚到柳州,还是别太引人注目的好。先找地方安顿下来,振灾的事再慢慢来吧。”   许是柳州知府的大肆宣扬,不过几天时日,睿王亲临柳州振灾一事竟已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当地灾民们听闻昔日的昭德帝,如今一人之下的睿亲王亲自赶来抚慰灾民,都纷纷涌去想亲眼目睹睿王尊容,而一连数日亦岚都只在处理赈灾的诸多事宜,全无余暇去考虑这些,更是避不见客。只在短短几日间在东西两街开起了两处粥棚,让当地官府每日定点施粥,倒让那些可怜的孤儿寡母不至于饿死街头。   当下街边粥棚前已排了长长的队伍,粥棚内忙活的活计晃着个大铁勺将稀粥依次盛给灾民们。领粥的灾民们虽个个翘首以盼,却也秩序井然。柳州城几日来淅沥小雨不断,亦岚撑着纸伞站在屋檐下,望着不远处的粥棚道:“忙了好几日,赈灾总算是见了些成效,朝廷的赈灾款很快就能发到百姓手中,粥棚接下来半年的米也已有着落了。只是数量上,仅两处粥棚还远远不够。”   沐言笑笑回道:“才几天能开起两处粥棚还能凑齐半年的粮食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是你说的振灾的事要慢慢来吗?”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诚惶诚恐地走来,颤声道:“建粥棚振灾?难道……你是睿亲王?!”   见亦岚许久沉默着不语,那老人才一下子冲进队伍大叫起来:“是睿亲王!睿亲王真的亲临柳州了,乡亲们有救了!”   “是啊是啊!从前睿亲王还是皇帝之时就是爱民如子。这次为防官员层层克扣朝廷拨的振灾银粮,更是亲自将赈灾款送到咱们百姓手里了!”   “睿王才没来几日就建起了两处粥棚。听说粥棚里半年的米也是睿王用自己的亲王俸禄为咱们买来的!”排着队领粥的灾民们你言我一语地说着。   那老人指向亦岚,情绪明显比方才激动更甚,道:“那人是睿亲王!那就是救我们于水火间的睿亲王!王爷亲自下到民间来看我们了!”   此言一出,那队伍中的灾民皆瞬间哗然,纷纷面向亦岚,“睿王千岁千千岁!睿王千岁千千岁!——”灾民们跪地山呼着。   沐言与亦岚站在一处,当下被层层灾民簇拥着山呼千岁,也不禁愣了许久。他微微偏向头去询问的望向亦岚,却见亦岚竟暗暗皱了眉。他刚要开口询问,只听亦岚道:“使黎民失所,百姓饥寒,这已是我们这些为政者之过失。我不过只尽到些绵薄之力便得百姓如此拥戴,实在愧不敢当。皇上担忧柳州灾情,下令拨出朝廷军粮振济灾民。我不过只是奉旨行事,远不抵皇恩浩荡。当今天子仁厚勤勉,忧国忧民,实我蟠云之大幸!”   那群灾民先是一怔,继而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过了半晌,也不知是何人最先喊出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众灾民皆高呼起来。   沐言这时才小声问道:“刚才是怎么了?你不开心?”   亦岚笑着摇摇头,“没有。没事了。”便带着沐言悄悄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起章节名废的我只能管这一章叫“振灾”了,想不出更好的了。T^T?   ☆、五十二.秦淮      五十二、秦淮   半月之后,朝廷拨给柳州的振灾款都已基本发到了百姓手中。有了朝廷的振灾款,百姓都纷纷修筑起自家房舍来,照此下去不出时日柳州城便可重振。振灾一事办理妥当后,亦岚便带着沐言一路行水路前往应天。   应天乃本朝的第二都城。应天虽离柳州不远,地震中房屋也有受损,但官府毕竟下了大力气振灾,应天很快就恢复了昔日的繁华。从柳州到应天,亦岚沐言二人就一路顺着秦淮河乘船行了三日。都说“江南柔好,十里秦淮。”秦淮河上柔波荡漾,虽边杆船只来往不断,却也比京城少了许多喧嚣繁杂。   当下他二人所乘船只已行至应天河畔。船家正撑着长竹竿将船停靠在岸,对船内大声道:“二位客官,应天到了。”   亦岚自船舱内走出,将银子递给那船家,道了一句“有劳了”,便同沐言下了客船。   下了船后,沐言就沿着河畔一路向前走,随口一问:“到应天了,接下来去哪?”   亦岚一笑,温言道:“先找家客栈住下吧。振灾的事办完了也不急着回京,往后几天再慢慢陪你逛。”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位身着二品补服的官员急匆匆赶到,身后跟了一众随从,还备了一顶宽敞的软轿。那官员一见亦岚,便躬身下去,“参见睿王爷,下官乃应天一地巡抚,听闻王爷到往,特前来迎接。王爷请上轿,要去何处尽管吩咐下官,下官定当事先替您安排妥当。”   亦岚一见那应天巡抚前后殷勤奉承,心里不由阵阵厌烦,冷道:“这次来应天只是微服,如此迎接未免太过劳民伤财,我们随意找家客栈住下便是。你也不必特地安排什么,只管带这些人回去就行了。”   应天巡抚先是讶异,而后忙点头道:“王爷教训得是,下官这就带他们回去。”   秦淮河岸如今已至华灯初上之时,河中灯船画舫鳞次栉比,船上一律彩灯悬挂,河面灯火影绰,自成一景。秦淮河两岸雕梁画栋渐次林立,红色灯笼高悬。河畔上偶有卖唱的姑娘奏着管弦,边用吴侬软语唱着当地小调。亦岚沐言二人所乘灯船中摆满了酒菜,也驶得离河畔那头甚远。如今就唯有天心的皓月与脚下河水汩汩流淌之声,再无其他。河畔上那些繁华锦绣仿佛都与他们毫无关系。   沐言当下静静立于船头,遥望对岸宛如天边星辰般的灯火,不禁展颜笑道:“果然没来错,倒是个好地方。”   亦岚也轻轻一笑,“你喜欢这里,以后常常带你来就是。就像现在这样,也不必随从跟着,就我们两个人。来这里也只划划船,看看山水,如何?”   沐言握住他的手,“不必,不必以后,现在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入了亥时,秦淮河上渔火只剩星点,两岸河畔也宁静了许多。此刻他二人都已微微有了醉意,就任由所乘灯船在河中顺水飘着,亦岚倚在船舱外,笑道:“从前都不曾见你这么开心过,看来禅位一事总是做对了的。若还是皇帝,虽也有机会来此微服私访,可总不会像现在这样逍遥自在。”   沐言就仰面躺在船中望着夜空中星澄闪烁,一笑后借着微醺从袖中摸出两支玉笛子,递过其中一支给亦岚。亦岚接过去低头一看,不禁笑道:“随身都带着?”   沐言先是一噎,继而偏过脸去,“随身带点值钱的物什以防不时之需而已,若有什么紧急情况我就当掉换钱了。”   亦岚听罢也不多戳破他什么,一笑后拿过翼影笛轻吹了一支轻快简单的笛曲。人皆说“音为心声”,若非可以真正舍下名利权柄,又怎能体味到当下这样单纯彻底的快活?   沐言安静在旁听着,边慢慢抿着一杯雨花茶。一曲终了,亦岚放下玉笛,问他,“在想什么?”   沐言凝视远处山水,轻轻道:“我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还有多好。”   亦岚淡笑着拥过他,对着那张素净的面容吻了下去。怀中那人眼神祥和犹如秦淮河上的重重柔波。他望着他笑道:“你喜欢,以后就一直陪你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14年3月的时候写的。听着Winky诗的《江南调》写完的,这歌很江南秦淮的感觉。其实这一章从全文角度来看基本没什么情节推动的作用。就是两个娃去秦淮河上溜达了一圈而已,挺甜的一章。一直特别想去秦淮河看看,那种渔火点点,秦淮河两岸古建筑檐角上挂满了大红灯笼那种繁华绮丽感觉。不过现在也算是让儿子们实现一下自己的愿望吧?这就是写文的好处了,可以脑洞大开让笔下的人去到自己去不了的地方,而自己没有勇气,不敢去完成的事情,也同样可以让他们去完成实现。+_+*      ☆、五十三.阋墙      五十三、阋墙   应天一地自古繁华多名胜。数日时间,亦岚已带沐言几乎逛遍了应天各处。从桃叶渡夫子庙,到乌衣巷鸡鸣寺,都已一一去过。并不带任何护卫随从,也吩咐应天各官员不要张扬。应天巡抚见睿亲王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只默默立于一旁若有所思。特连夜拟好一份奏折,吩咐手下六百里加急将奏折立刻呈与圣上。   那封奏折呈上去几天之后,皇上便急传应天巡抚进京一趟。皇命难违,纵使揣摩不清圣意应天巡抚也只得即刻进京面圣。   御书房内,应天巡抚正跪于金阶之下,叩拜道:“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亦珺高高坐于御座之上,向下一瞥道:“你就是应天巡抚?”   应天巡抚低头答道:“回皇上话,微臣乃奕熙三十二年进士,三十六年调任应天巡抚一职的。”   亦珺手指在御座扶手上敲打了几下,“朕又没问你履历。”而后又将一本上疏掷于地上,“这封上疏是你写的?”   应天巡抚翻看几遍了那奏折后忙道:“回皇上,这封折本是臣所写。”   亦珺一下从座上站起,冷道:“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   应天巡抚瞬间大惊失色,猛然抬头道:“陛下!不知微臣所犯为何罪过?”   亦珺冷哼一声,道:“你上的这封折本中写了什么你该清楚。睿亲王是朕的五哥,当初他主动将皇位禅让于朕,如今不过数月怎可能谋划造反?!你身为朝廷命官非但未恪守职分,还上疏挑唆朕与睿王兄弟二人关系,罪不容诛。朕没有对你满门抄斩已算是法外开恩了!”   应天巡抚脸色微微一变,咬了咬牙道:“皇上!微臣为官一任,该为陛下之赞襄。微臣此次特拟上疏呈与陛下,全是为皇上的社稷江山考虑!睿王初到应天时并不许应天诸官员张扬迎接,且在应天一地数日不带护卫暗访民间。睿王如今富可敌国,在柳州振灾时又已是民心所向,就算在应天暗中招兵买马也足有能力。睿王虽为陛下手足,但还请皇上为社稷着想,即刻收释睿王手中兵权,对睿王加以戒备,以保我蟠云江山稳固安定!”   亦珺冷道:“睿王是否有心谋反,朕心中自有定论。岂可受你区区一巡抚非议?”说着,又一摆手道:“金吾卫何在?将应天巡抚拖出去斩首,这是朕的中旨,不必内阁草拟定罪。”   殿上面面相觑的金吾卫忙上前将应天巡抚拖出殿外。应天巡抚被拖拽出去时,突然发出一声哭号:“陛下!臣赤诚忠心天地可鉴!收释睿王兵权一事,还请皇上三思!”   亦珺只淡淡瞟了应天巡抚一眼,向旁边一小太监道:“把这些折本收了,摆驾回宫。”   康成二年秋,许是四十余年辅佐朝政的繁琐劳累,太皇太后终于病倒于榻上。亦岚知晓太皇太后重病一事,便即刻从应天返回了京城探望皇祖母。   如今太皇太后重病无法辅政,朝中一切大权皆掌于亦珺一人之手。只是当下亦珺即位时日并不久,亦岚又已从应天返回京城,外头更是流传他的皇位乃从昭德帝手中篡夺而来。亦珺即位以来水患震灾皆不断,加上睿王在柳州振灾时又多得声名,更有朝臣以此为话柄,在朝堂上撞柱死谏望睿亲王重登大宝。亦珺听后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下朝时诸臣跪安退下后,望着生漆红柱下那滩赭色的血迹若有所思。   两年前他是真的并不想即任五哥的皇位的,只是如今已尝过了众人的俯首称臣与御座上的号令天下天命所归的滋味,无人会对那至上的皇权毫无贪恋。许多王朝的许多场杀戮政变后,人皆会感叹一句“天家无骨肉”。一旦一位皇帝开始起了疑心,也许注定就要以一场腥风血雨来铺垫最后的结局。   如今的寿康宫也愈发清静起来。除了诊脉开药的御医和煎药服侍的宫女外,宫内已不再有来往的大臣禀报朝中事宜。太皇太后如今卧病榻上,昔日凤仪赫赫的凤目已深深凹陷下去,满头银发搭在枕上,比起从前那个机敏锐利的女人像是一下老了二十岁。亦岚今日刚从应天赶回,回京拜见过皇帝后第一件事便是过来探望皇祖母。   亦岚进到寿康宫内,一眼望见病塌上的太皇太后,忙过去道:“皇祖母,儿臣来看您了。”   太皇太后闻言睁开双目,将一双枯槁的手费力向前伸了伸,“亦岚,你回来了?”   亦岚上前一步握住太皇太后双手,道:“儿臣听闻皇祖母凤体违和,心中担忧,就匆忙从应天赶回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缓缓道:“亦岚,扶皇祖母起来,哀家有话要对你说。”   亦岚默默将太皇太后扶起:“皇祖母要说什么?”   太皇太后有些悲哀地望了亦岚一眼,“皇祖母问你,你在柳州振灾时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民心所向’?”   亦岚微微一愣,答道:“在柳州时确是当地一名百姓认出了儿臣身份,后在场的百姓才纷纷跪地山呼千岁的。”   太皇太后又闭目缄默许久,方开口道:“前些日子应天巡抚特呈上疏给皇帝,说你在应天时策划谋反,有不臣之心,皇帝当日听时勃然大怒,已将其斩首示众。只是如今朝局不稳,一众大臣在朝上死谏望你重登大宝。亦珺初登基不久,性情又难免多疑,如今怕是已对你生了疑心。自古来无数兄弟为权力争夺反目,深陷血腥泥淖无可自拔。皇祖母已时日无多,实不忍看你们手足相残一日。所以,你还是暂时告病去承德一段时日避避嫌吧,皇祖母到时也会下封遗诏给皇帝,以护你平安一世。”   亦岚道:“皇祖母尚在病中,这期间还需儿臣在您身边服侍照料以尽孝道,岂能擅自离开?”   太皇太后摇摇头,“无妨,哀家这里还有这么多御医宫女伺候着。亦岚,皇祖母再最后求你一件事。无论何时何处,你都定要护得你自身的周全平安。”   亦岚听得太皇太后话语中竟有托孤之意,心头不禁酸楚,低头应道:“是,儿臣记下了。”他再抬头时,竟发觉太皇太后目中有颗颗眼泪从她眼角坠下,亦岚慌道:“皇祖母,你怎么……?”   太皇太后闭目摆了摆手,缓缓躺回枕上后终是无力道:“无妨的。亦岚,你稍后就赶去承德吧,早些离京避嫌也算是早了了皇祖母一桩心事。皇祖母已时日无多,让亦珺来看看我吧。你去吧,去吧……”   亦岚缓缓点头,半晌后才道:“那还请皇祖母多保重身子。儿臣,这就赶去承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四.罔顾      五十四、罔顾   亦岚刚刚离开没多久,亦珺紧跟着就进了寿康宫。寿康宫内一众宫女太监见皇帝驾临,纷纷跪地参拜:“皇上万安。”   亦珺抬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退下,后走到太皇太后病榻之前,一躬身道:“儿臣参见皇祖母。”   太皇太后虚弱一笑:“起来吧。你我母孙二人,不必多礼。”   亦珺道:“近日朝中局势不稳,自朕即位以来又震灾水患频繁。朕与内阁阁老商议后决定去泰山祭天为百姓祈福。至于京中政务,就交给内阁决断,实在有大事了再将奏折转给朕朱批。如此安排,皇祖母觉得可还妥当?”   太皇太后闭目叹道:“哀家已老了,如今又在病中,朝政事务便由皇帝自己决断吧。”   亦珺点点头,继而转向一旁寿康宫中的女官:“皇祖母卧病期间需静养。传朕旨意下去,朕祭天这段时日任何臣子不得进入寿康宫惊扰太皇太后养病。朕已问过御医了,御医开出的药方你们要按时煎好,每日辰午酉时各一次。你们都是服侍太皇太后的人,更要用心照料,若期间皇祖母有任何闪失,朕第一个拿你问罪。”   那女官噤若寒蝉,忙叩首称是。太皇太后见此,闭目平静道:“人死生各有其命,皇帝还是不必难为她一个小小女官了。”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后,缓缓道:“还有你五哥,皇帝也大可不必疑心。睿王若真贪恋皇位尊荣,当年又何必将皇位传给你而不自己坐稳御座呢?”   亦珺身形微微一顿,终是冷笑一声道:“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本是极为寻常的,却只怕物转星移时人还毫不知情。皇祖母既在病中,便还是多保重身子好好养病了。儿臣先告退了。”说罢,便出了寿康宫。   近些日子皇帝在泰山祭天为百姓祈求福址一事已在各地流传开来。皇帝轻易并不会出京城,康成帝如此亲民举措倒让百姓瞬间消除了对天灾之惧和心中阴翳。全国百姓皆道皇上恩德,爱民如子。康成帝声名已隐隐有高过昔日昭德帝之势。   亦岚如今告病在承德已有两月之久,这两月间朝中有关睿王谋反一事的舆论倒是平息了不少。与此同时,京中太皇太后的病情却每况愈下,诸御医皆知太皇太后凤体已有油尽灯枯之兆,性命熬不过半月,却无人敢触这个霉头首先向皇上禀报。太皇太后亦知御医们开的药方仅是勉尽人事多吊几日性命而已,便刻意嘱托宫人们不必将自己的病情告诉皇帝与睿王。而云影卫如今仍驻扎京中,又最善刺探情报,查明此事后便立刻呈了一封急信送到承德睿王住处。亦岚知晓皇祖母病重消息,再顾不上其他,即刻备马带了沐言疾驰回京。   二人策马不断奔驰几个时辰终于抵至京师。亦岚将沐言安置于睿王府,后只身策马奔往皇宫宫门。他刚一到达,宫门前数名护卫一齐上前,一俯身道:“参见睿王爷。”   亦岚强忍胸中跳跃不止的灼痛,一收紧马缰匆忙下马,“让开,我要进宫。”   其中一名护卫仍将他拦下,跪地求道:“若王爷此次进宫是要去寿康宫探望太皇太后,那就还请王爷先回吧。皇上离京前特地嘱托过,太皇太后病重期间需静养,任何臣子无陛下应允不得进入寿康宫。若太皇太后出了什么闪失属下定脱不了干系,还请王爷见谅!”   亦岚冷笑一声:“依你之意,是说本王会对皇祖母不利?”   那守卫叩头道:“属下不敢对王爷不敬。只是属下奉皇上之命在此镇守,无皇上旨意,属下实不敢擅开宫门。”   亦岚自稳住心绪,缓缓回头使一个眼色,后向那守卫点点头,“你们也是奉旨办事,都起来吧。”   那守卫站起身来,“谢殿下谅解,属下……”他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就变成了一声刺耳的惨叫。隐约见到一个黑影从眼前迅速飞过,继而是双膝处一阵惨烈尖锐的疼痛。他下意识望向自己膝盖,已被利刃划出了深深一道,血迹正顺着伤口蜿蜒渗出。那守卫双膝再支撑不住身体,一下跌倒在地,强忍剧痛道:“殿下!您……”   亦岚低头看他一眼,道:“刀刃上没淬过毒,不会伤及你性命,只消半月便可痊愈。”说罢,翻身再上马,回头望向身后肃穆骑于马上的一百四十多名黑衣人,原本焦虑目光中突然平添了几分炯然:“云影卫,随我入宫!”   那守卫伤处已流血遍地却仍不敢违逆皇命,瘫坐于地面,向宫门内嘶吼道:“羽林军何在?!皇上有命!若有外臣敢擅闯寿康宫,羽林可立斩其于宫前!”   忽然,自皇宫宫门两侧涌出了两部精勇羽林卫,径直向亦岚奔去。亦岚只策马向寿康宫方向疾奔,对迎面而来的羽林军仅稍加挥戟抵挡——只因只有他自己知晓这时间有多紧迫。他身侧跟着云影卫,云影卫乃何等虎豹精锐,飞速驰往将两部羽林尽数吞没围剿。云影卫气势凛然,如今更是势如破竹,所过之处血雨腥风,不过电光火石间,宫门前已尽是负伤羽林军。   片刻过后,几名宦官闻讯赶来。一见宫门前遍地血腥哀嚎,皆相视骇然。原本那守卫回头向那些宦官喝道:“快些备马去泰山!将睿王所为一千二百里加急禀告皇上!”   亦岚策马横穿半个皇宫奔至寿康宫前,身侧云影卫已齐齐下马将寿康宫紧密围住,仅在殿门外让出一条小路,亦岚推开殿门闯入殿内,殿外守门的宫人均被这沉凝气氛所震慑,一时竟都因震惊忘了上前阻拦。   亦岚刚一迈入寿康宫,一股浓烈的草药味便扑鼻而来。太皇太后许是听到了宫外的刀剑厮杀声,已从病榻上起来。她今日精神出奇的好,脸上甚至还挂了淡淡的妆容,轻道:“亦岚。”   亦岚知皇祖母终将命不久矣,如今只是回光返照。却只得掩住胸中落寞悲怆,应道:“儿臣在这。”   太皇太后虽努力维持着雍容平和的微笑,目中却已尽是晶莹的泪水,“你此番进宫,定是费了不少力气吧?到底是皇祖母拖累了你。你总是太重情义,不过是为了见哀家一面,就在皇宫内动用云影卫,对羽林军出手。可有想过亦珺知晓此事后会怎样疑心你?”   亦岚自失一笑,“皇祖母不必在意这个的。不论如何,儿臣现在总是在您身边了。”   太皇太后轻轻摇头,突然失声啜泣道:“亦岚,很多时候,最是无情帝王家。兄弟二人中间横着一座江山,反倒是生生割断了相连血脉。此番你携云影卫硬闯寿康宫,已是违抗了圣旨,皇祖母也不知这次亦珺究竟会念几分旧情,对你将如何处置。皇祖母如今唯一忧心的就是你兄弟二人有天会刀剑相向,实无法安心赴黄泉路。”   亦岚眼眶酸涩无比,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太皇太后双手,一字一句道:“儿臣答应皇祖母,永远不会与亦珺刀剑相对,手足相残。天家争斗只会害得天下生灵涂炭。儿臣向您保证,永远不会有那一日。”   太皇太后目中含泪,点头道:“如此,哀家便可放心了。”她的手轻抚上亦岚的脸,泣道:“走吧。带着云影卫快些离开这里,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将云影卫安置好。快些,走吧……”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终于悄无声息,归于平静。   亦岚又兀自在寿康宫中坐了许久,直到感觉太皇太后双手渐渐趋于冰冷。只觉胸中痛楚翻滚,摧心剖肝,直绞得他心神俱碎。亦岚闭上眼睛努力抑制住目中泪水,深知自己还有太多事要办,骤然起身便出了殿门。殿外云影卫见他走出来,齐齐的重新列好队,单膝跪地道:“王爷!”   亦岚翻身上马,风吹得他一袭衣衫猎猎,他一扬马鞭道:“云影卫,都随我来!”   “属下遵命!——”一声山呼过后,云影卫也都纷纷上马,一路跟随着亦岚疾驰。不过片刻,尽已消失于寿康宫宫前。   康成二年,太皇太后薨逝于寿康宫。逝后上尊谥号孝穆瑞皇后,灵位尊入太庙,举国上下齐哀三月。太皇太后辅政四十余载无甚过失,期间政治清化,百姓安居乐业。后世人称其“女中尧舜”,实乃当之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五.缱绻      五十五、缱绻   如今皇帝祭天尚未回京。当地行宫中,皇帝正于案前批阅京中送来的急奏。这时,一名宦官匆忙来报,脸色惨白,道:“陛下,京中出事了!……”   “何事惊慌?”亦珺头也不抬淡漠问道。——两载为君,他已俨然从那个少不更事的桓王爷变作了今日高贵冷傲、生杀予夺的一介帝王。   “陛下!四个时辰前太皇太后薨逝于寿康宫。宫门前驻守的三千羽林军皆被睿王带来的骑兵攻破!睿王手下铁骑雄悍,加上羽林军负伤众多,未能抵御睿王进入寿康宫!”   “哼,他可知道他这是在犯上抗旨?”亦珺冷笑一声,沉吟片刻后道:“他带了多少人马入宫?羽林军伤亡如何?”   那宦官犹豫一下后忙俯身回禀:“回皇上话,睿王手下骑兵……仅一百余人。三千羽林军无一战死,仅为负伤,想是睿王吩咐手下留情了。只是羽林军伤处尽在腿部,一时恐无法与睿王兵士再战。”   亦珺眼中寒光骤然闪过,一起身将案上物什通通扫下去,“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行宫内内侍皆屏住声息不敢发一言。半晌过后,亦珺强迫自己又坐了下来,咬着牙问道:“那现在京中形势如何?睿王手下这一百余名兵士是否已撤出皇宫?”   那宦官哆哆嗦嗦回答:“睿王已于四个时辰前撤兵出了皇宫,现在睿王本人该是在睿王府内。”   亦珺缓缓点头,面上虽仍维持着帝王的冷傲之态,实则却早已心烦意乱。五哥手中居然还有如此一支铁骑,仅仅一百余人就可攻破三千精锐羽林!如今他身处京师之外,若睿王倚仗这支铁骑直取未央宫,再以未央宫号令整个皇宫,那他的皇位必将不保。想到此处,亦珺不禁打了个寒战,而后复又冷笑一声。既然五哥甘愿撤兵,就说明他还是承认他才是这蟠云唯一的帝王的。这是他的皇位江山,他的权势尊严,从不容许其他任何人侵犯违逆。任何人都不行。   亦珺目中凛然,冷冷对下面吩咐道:“传朕旨意下去,即刻从凤阳调出一万精兵随朕北上回京师。三日后必要整顿完毕启程。”   亦岚将云影卫隐蔽安置好再回到睿王府时,夜色已沉了下去。亦岚在王府前勒住马,却见薄暮冥冥中一个身影正来回踱步于府前。亦岚心中一震,颤声道:“沐言,是你吗?”   不远处那身影闻言向这边小跑而来,上下反复打量了他几遍,急切道:“你怎么样,没有受什么伤吧?”   亦岚听得这句温切问候,硬撑了一日的坚毅刚强终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茫然摇摇头,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我没事。只是,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也许府中上下都要受到牵连。”   沐言见他面上茫然神情,顿时心如刀剜,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多年的相爱与默契让他不论何时都可感同身受那人心中的痛楚。沐言反手将亦岚紧紧拥住,低声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的。是不是你为了进寿康宫,动用了云影卫与羽林军发生冲突的事?你不要担心,这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过错,皇帝定然会谅解。”他说到此处忽然眼睛被泪雾蒙住,停顿了半晌后继续道:“……若是皇帝真的判了你谋反犯上的罪名,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到时候我一定,一定随你去……”   亦岚闭上双目,低头吻住沐言双唇,耳鬓厮磨不放,仿佛只有这样才可稍以慰藉身体里五脏六腑颠倒的疼痛。过了须臾,亦岚将他轻轻放开,眸中又立刻恢复了昔日的温和睿智,“别说傻话。皇帝回京后定然会召我入宫觐见,若是亦珺针对的只是我一人自是最好。你放心,我不会允许自己死,更不会让你陪我一起死。”   这眼神落在沐言眼中,就如同晨曦中的一道曙光一般,刺穿他心中所有的顾虑与阴暗。这一切皆源于爱,若非如此,他怎会甘愿陪他倾覆整个世道?又怎会那人仅投来一个眼神,他须弥中所有的希冀与安定俱可纷至沓来?   亦岚这时低头,从怀中摸出一枚云符递过去,“拿着这个,可以调动云影卫全军。如今王府上下和云影卫生死攸关的一刻尽在你手中了,切记不可让云符落入他人手中。”   沐言点点头,默默攥紧了手中那枚云符,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这个,在你回来之前我会替你保管好。你千万记得,要活着回来。”   三日之后,康成帝泰山祭天已毕,带着从凤阳紧急调出的一万兵马浩浩荡荡北上返京。亦岚知自己动用云影卫一事过后,亦珺对他必然芥蒂疑心更甚,便只身一人一骑前往接驾。京城永定门前,亦岚于皇帝带领的浩荡大军前收缰下马,向皇帝御轿躬身拜见道:“臣拜见皇上。听闻皇上今日返京,臣特只身前来接驾。”   亦珺掀开御轿前金黄垂帘,打量亦岚半晌后狐惑道:“五哥只身一人前来接驾?”   亦岚垂首点头:“是。几日前臣私自带兵硬闯寿康宫实为莽撞之举。臣今日特只身前来接驾请罪。臣一身听凭皇上处置发落,只求皇上毋要因臣一人罪过迁怒王府上下无辜受牵连。”   亦珺微微颌首,嘴角不自觉已浮上了一抹笑意。五哥终于自知罪孽深重卸去兵马只身一人来向他请罪了。五哥自小就什么都比自己强,自己处处需得五哥庇护。而如今,五哥就这样折服于自己脚下,听凭自己发落。这感觉居然比两年前龙袍加身时还要好。亦珺轻笑道:“五哥既已开口求朕,朕也不好拂了五哥情面,朕答应你不迁怒他人,留住睿王府上下性命。五哥今日特地前来接驾朕心甚慰,朕此次回京也有许多话要问五哥,五哥不如随朕一同入宫用杯茶?你我兄弟二人,有什么话尽在今日讲清了罢。”   亦岚一躬身回道:“臣,谨遵皇上圣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六.厉惕      五十六、厉惕   一路跟着皇帝御轿入宫,由于太皇太后二十七日丧期未满,皇宫内诸臣也只是身着麻衣素服简单接驾。亦珺倒也不甚介意,一挥手吩咐他们各自回府,而后转头对亦岚淡淡道:“五哥进来随朕一同饮杯茶吧。”便转身入了未央宫。   未央宫内,几名宫人刚奉过两杯御前贡茶,便被亦珺吩咐退下。待宫人们渐次出了殿门,亦珺才一撩衣摆坐于最前方御座上,道:“朕今日召五哥来此,且屏退左右,只为听五哥一句实话。几日前朕祭天之时,突然接到京中急报。听闻太皇太后薨逝之日,五哥仅用一支一百余人的精锐部队就轻易攻破了朕的三千羽林卫?朕只问你,这支部队是五哥何时组建的?”   亦岚早料到亦珺将疑心问及此事,便只在一旁座上淡然饮茶,异常平静道:“从昭德元年就有了。算至今年,云影卫已跟了我整七年了。”   亦珺冷峭一笑:“七年?呵,云影卫对五哥倒是赫赫忠心,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抗朕旨意为五哥犯下滔天罪过?”   亦岚放下茶杯,缓缓从座上站起,凝视着亦珺道:“当日,皇祖母已病重,皇上何必还要布下重重羽林把守寿康宫不许皇祖母会见朝臣?难道皇上对皇祖母也开始心存疑虑了吗?”   亦珺面色微变,“这不是五哥一介亲王该管的事。”   亦岚这时忽然对亦珺淡淡一笑,笑容中却又隐隐带了轻蔑与悲悯。他已看到面前自己的弟弟,这位年轻的帝王,正紧抿着唇角,右手紧紧握着龙椅上金漆雕饰的威武龙首。数千年来帝王家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不过是为权柄而已。而旁人只要稍微触及到它,亦珺便会登时变得狠毒无情,连几近病危的皇祖母也不肯放过。亦岚望着窗外缓缓道:“亦珺,皇祖母病危前最后一刻惦念的还是你。而你,她的亲孙儿,又是何等风光,在她病危之时仍设重兵把守寿康宫。只为让她——病中好好静养。”   亦珺目中寒光陡然闪过,冷冷道:“她是朕的皇祖母,却更是蟠云的太皇太后!万千朝臣也曾拜倒于她脚下。其名为辅弼政事,实则权倾朝野!要朕如何不防?也罢,皇祖母临终之前朕未能赶回京师是朕之过失。而你身为人臣,公然抗朕旨意,带兵硬闯寿康宫,亦是不忠不孝!如今朕召你前来,就与你谈个条件如何?只要五哥肯将你麾下的云影卫交与朕手中,并心悦臣服于朕,向朕认个罪,行个君臣大礼。朕便许诺于你,以往你犯下的诸多罪行,朕都可以既往不咎。如今,朕要杀你易如反掌,但你既为朕的兄长,朕也并不想对你赶尽杀绝。”   亦岚仰面又是一笑,想到皇祖母素日威仪,一心辅政,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结局,心中便泛起彻骨的寒意。他紧盯着亦珺,一字一句道:“你是君,我是臣,我自会臣服于君。但为皇祖母带兵入寿康宫一事,臣有罪,却无错。至于云影卫,毕竟是跟了我七年。七年时间也不算久长,不过一手训练一支百人精锐死士倒是足矣。若是云影卫如此轻易就肯易主,倒也担不起这‘精锐’二字了。”   亦珺听此,一时心绪郁结难平,却硬是闭目生生压下了心中怒火。他还不能杀他的五哥,至少现在还不行。亦珺再睁开双目,目光凌厉望向亦岚,森然道:“五哥难道还不明白?即便朕无法使云影卫为朕效力,也定会找到他们,然后将其亲手毁掉。云影卫如今不是仍驻扎京师吗?那朕就派遣京中所有兵士搜寻其匿身之处。朕再容你几日时间斟酌考虑此事。来人,备轿送五哥回睿王府。”   亦岚心中冷笑,转身向殿门方向,冷哼一声道:“皇上的兵士若真能搜寻到云影卫驻扎之处,那便搜吧。臣,先行告退。”便拂袖出了殿门。   宫内一太监依皇帝方才吩咐,毕恭毕敬地躬身请睿王回府。亦珺负手立于御案之前,眼见那小太监恭送睿王姿态,其恭敬谄媚程度甚至高过对自己这个皇帝。面上已不由又覆上了一层冰霜,对左右道:“待这小太监回来,杖他二十。”才大步行往未央宫内殿。   自那日亦岚从皇宫返回睿王府,亦珺便开始对王府上下倍加防范。不过一月时日,睿王府中下人几乎都被分批换掉并发以重金遣散,府中几乎已都是亦珺的人,时刻监视睿王行踪。这一月之间,京中驻守羽林卫全军出动,于京中挨家挨户反复搜寻云影卫踪影,却毫无所获。许是皇帝已耐性尽失,一月后竟吩咐羽林卫全部撤回,转而包围睿王府。皇帝名曰增加睿王府护卫,实则是将亦岚软禁府内。看出了沐言的忧虑,亦岚便宽慰他不必担心,如今皇上并不会对他怎样,一个皇帝不会在朝局初定之时再担一个“弑兄”的不仁名声。云影卫至今仍不明下落,即便皇帝再恼羞成怒,如今也只是将他软禁而不能杀他。沐言这才暂且放下心来,默默思虑让皇上撤兵对策。   又是一月过去,皇上仍将他二人软禁府中,睿王府外数支羽林卫也丝毫没有撤回之意。那日午后,沐言独身一人在府中白玉凉亭内吹笛,一个丫鬟就躲在亭后悄悄听着。突然,沐言停下轻放下手中凌昀笛,转身道:“是谁在那边?出来吧。”   如是唤了几次,那丫鬟才诚惶诚恐地从亭后走出,跪地道:“婢子奉茶过后恰好路过此地,听公子在此吹笛便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婢子知错了,请公子恕罪。”   沐言问:“你从前是皇上身边服侍的人,是吗?”   那丫鬟一听他这样问已是慌乱无比,战战兢兢道:“是……是皇上吩咐婢子来睿王府服侍王爷的。方才婢子不是有意打搅公子的,奴婢再不敢了,求公子恕罪!”   沐言见她不住叩头,忙吩咐她起来,轻声叹道:“罢了,也不怪你,你也是奉命行事。地上凉,你别跪着了。”   那丫鬟见沐言神色温和才敢扶地起身,小心翼翼道:“谢公子宽恕。从前婢子在宫中当职,在太皇太后寿辰宴请群臣时曾有幸听过宫中众乐师的演奏。公子若要到乐府中去,那些乐师怕是都要自叹不如的逃了。”   沐言无声一笑:“逃……能逃又有什么不好?表面看似平静风光,实则暗流涌动,不准哪日就生变数……若是能逃……早就逃了。”   那丫鬟疑惑抬首,迟疑道:“婢子不明白。”   沐言轻轻一笑,忙摇头道:“没事了,你先去忙吧。”   那丫鬟这才垂首应道:“是,那婢子就先告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七.铤巇      五十七、铤巇   当日晚上,沐言来到亦岚房内,透过半掩房门隐约可见房中那人执卷而立的身影。他进去合上殿门,问道:“二更了,还不睡?”   亦岚合上书卷,上前去揽过沐言,片刻后才轻叹道:“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你今日在白玉凉亭内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旁人不懂,我是懂的。这些日子……真的委屈你了。”   沐言淡淡一笑,“到了今日,哪还用说这些……我现在已经不想皇帝如何才能撤兵了,被软禁在此地也好,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亦岚闭目沉吟了片刻,月光透过窗纸倾泄而下,向屋内洒下一片银辉。快入三更的夜晚格外寂静,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低沉乌啼。半晌过后,亦岚缓缓摇了摇头,“你可甘心一辈子被囚在此?”他抬起头缓缓道:“不如,我们押上一切赌一回吧。”   沐言心中不禁微微一震,他知道这场豪赌有多么疯狂,多么孤注一掷。押上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彼此的性命,以换取一场自由的远走高飞……沐言脑中飞速思忖一下,终是缓缓点头道:“好。我们赌一场,把所有一切都押上吧。”   亦岚顺势将怀中人搂的更紧,“决定好了?若是赌赢了,只是能从这里出去而已。而输了,就连命也没有了。”   沐言将头埋在他怀里,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爱洗去一切恐惧卑微,抹去所有荣辱争夺。爱是一场可以同生共死的激情,爱是哪怕粉身碎骨,却依旧甘愿奋力一搏的勇气。   夜凉如水,月光如练。柔软的月光洒在屋内两个相依相偎的人身上。此时此刻,再多说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只因早已灵犀相通。   两日之后,亦岚将一封亲笔密函及云符暗中送至府外云影卫处。当日夜里,云影卫一百二十四人全部秘密潜入睿王府内,将府中银两尽数取出,又给府内监视亦岚的侍卫丫鬟都下了迷药,待他们昏睡之后转移出府。当日晚间丑时,亦岚以一把大火烧了睿王府。沐言问其缘由时亦岚也只是一笑,说不想为自己留后路,此后永不会再回来,更不会再重蹈覆辙。自睿王府中逃出,亦岚带着沐言一路向西疾驰。半个时辰后,二人骑在马上于山顶遥望远处的睿王府,仅可见睿王府内外皆烈焰冥冥。由于火势过猛,几十个太监跑进跑出的匆忙救火也仅是杯水车薪。亦岚目光远眺王府的方向,在沐言耳边轻声道:“此后,蟠云就再无睿亲王与忠宁侯了。”一片寂静夜雾中,衬得那声低语更平和安定,如同一片柳叶静飘入湖面。不似感怀,更无惋惜。   次日卯时,暮色散去,天色已微微泛起鱼肚白。未央宫中,康成帝贴身太监张公公照例向鎏金香炉中添上一匙灰黑色龙涎香,后俯身蹑声道:“皇上,卯时了,您该起了。”   隔了一刻,见内殿无声,张公公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下惶恐,后手捧盏茶轻手轻脚转入殿中。刚入内殿,只见皇帝正背对殿门张着双臂,由两名宫女服侍着衣。亦珺微微回头睨一眼张公公,“有事?”   张公公赶忙跪倒将茶奉上,冷汗已是涔涔:“是……奴才确有一事禀报。昨儿深夜羽林副卫来找过奴才,说……昨夜睿王府走水,几十人扑救也止不住大火,王府烧至今晨已成残垣。睿王府内外守卫昨夜均被人下了迷药,羽林守备一时疏忽,睿亲王已经,已经……”   亦珺霍然转身,惊道:“他死了?”   张公公俯身道:“不曾,睿亲王只是趁着众羽林卫昏睡之时……逃了出去。羽林副卫自知失职罪当万死,稍后便亲自来向皇上请罪。”   亦珺唇角划过一丝冷峻笑意,“睿王跑了?呵,他倒是释然。向羽林副卫传朕旨意,朕给他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立刻去将睿王追捕回朝,若追捕不回,叫他提头来见。”沉吟片刻,又补一句:“三日,朕要见到活的睿王。”   张公公本与羽林副卫交情颇深,知要在三日之内生擒睿王实在为难,若只消呈上睿王人头复命便容易多了。不忍羽林副卫被依罪斩首,便斗胆劝了一句:“皇上仁厚慈悲,却实在不必再留睿王性命。奴才斗胆一谏,当年明建文帝输只输在心软,说了一句‘勿伤燕王’的话。皇上何不让羽林将睿王直接……”   亦珺神色倨傲冷漠,冷笑一声道:“你将朕比建文帝?!”   张公公听了皇帝这淡淡一句,浑身立刻如殛雷般一震,叩头道:“奴才不敢!奴才失言,请皇上降罪!”张公公为宫中第一大太监,平日最是机敏能揣掇皇帝所想。如今也惶恐跪倒不住叩头,未央宫众宫女更是从没见过此阵势,都纷纷屏了呼吸跪了满地。   此时,殿外龙涎香飘入内殿,袅袅香烟许久萦绕不去。亦珺闭目轻吸一阵那悠远芳香,方稳下胸中愤懑恼怒。龙涎香贵重无比,为皇家御贡,如今也唯有这一两万金象征至高权位的龙涎香才可稍加平复心绪。过了半晌,亦珺开口冷道:“朕不是建文帝,睿王更不比太宗文皇帝。三日之内,定要抓回活着的睿王。”说罢,便在众目睽睽下转身大步向金銮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八.须弥   第五十八章须弥1824   五十八、须弥   两日以来,亦岚和沐言二人不间断连夜赶路,却仿佛并无逃亡的紧张之意。天地之大,总会有一隅角落供他们容身吧。从此将己心也抛给这浩瀚天地,再不必受任何地位身份辖制,也已是上天的蒙恩。那日晚间朗月清风,二人并肩策马而行,沐言侧头问他,我们要逃去哪里?亦岚先是一怔,而后轻笑摇了摇头。他过去二十几年的宫廷生活,步步尽是权衡算计,这样没有退路谋划的冒险出逃倒还是头一遭。沐言听罢,反倒是释然一笑,说这样也好,连自己都尚且不知要去哪里,皇帝派来的羽林官兵又怎会猜得到?   连续赶了几日的路,二人早已出了京城,却因毫无谋划与路线而不知现身在何处,那日午后于不知不觉间已进了一处山林。林中山路幽深崎岖,二人骑着马在这沟壑山石之中甚是难行。如此艰难行路约有半个时辰,天色已逐渐阴沉了下来,灰蒙蒙云朵连成一片。不一会儿,瓢泼大雨竟已倾泻而下。雨中山路湿滑,二人不得已只能撑伞牵着马匹前行。跨过溪上一座板桥,只见一座古旧佛寺隐于重重菩提树之间,门上匾额刻着“普度寺”三个铜字。沐言见雨势太大,便拉着亦岚在寺庙檐下躲雨。庙外看门的小沙弥只当他们是过路的旅人,便帮他们把马栓好,邀他们进到寺中避雨。   许是因这一场倾盆大雨,今日前来普度寺中做功德的香客出奇的少。亦岚沐言二人进得寺内,方才那看门的沙弥立刻端上了两杯热茶请他们暖身子。平日王府中喝惯了贡茶的灵敏舌尖要一下子接受这山野中毫不讲求口感的粗茶实在有些困难,但二人道谢过后却是心照不宣的慢慢饮尽了这一杯。   亦岚转头望着寺内正中所设金塑的菩萨佛像,虽是慈悲眉目俯视人间,却又带着淡淡的疏离神态。他起身递了香火钱,道:“既已进了佛寺,就顺便上柱香吧。”   那看门的沙弥接过香火钱,躬身指引亦岚来到佛像前,后又唤了寺中另一沙弥出来递香。后出的那小沙弥见新来的二位香客衣衫质地上乘,驾马出行,只道是哪个贵胄商贾家的公子在游玩赏景。平日他最是看不惯这等纨绔公子,上前给亦岚递香时便半是轻薄半是卖弄的说了一句:“佛家最忌贪爱痴嗔。施主若要求愿,还是不要在佛祖面前求财求姻缘得好。《妙法莲华经》中有云:‘三界无安,犹如火宅。’施主还是不要愚迷于三界之享,不知出离。要想早日登往极乐,还要一心向佛,修习禅定,斩断凡念才是。”   亦岚上前取了台上净瓶,一边娴熟的将净瓶中水向手心中倾倒一些,一边对那小沙弥淡淡笑道:“佛家讲求博爱慈悲。但若断除爱,又何谈博爱?佛家本曰戒除贪痴嗔念,但如师傅这般贪于佛法,痴于禅理,不也算是另一种‘贪恋痴迷’吗?此本为悖论,无可解。佛本为道,道法自然,何须强求?今日求愿,只想托普度寺的名字为我蟠云祈福。只愿新君圣明,行勤政仁政以普度众生芸芸,使天下臣民百姓得以祥和安乐。”   那小沙弥道行尚浅,听亦岚一席话更是似懂非懂,顿时哑口无言。亦岚这时揭开香盒盖子,取出香点燃后添入香炉,又顶礼合十向那尊佛像心诚一致拜了三拜。瑞烟袅袅上升中,亦岚转头望望寺外雨幕,对沐言温言道:“雨下得小了,继续赶路吧。”   沐言起身点点头,正要同亦岚走出寺庙之时,只听身后那小沙弥突然开口颤声道:“敢问施主名讳?小僧方才无礼还望施主宽恕……施主如此精通佛法,道行深厚,可否容许小僧将施主引见与我寺方丈?”   亦岚还未开口,又听身后传来一个肃穆沉稳的老者声音,“法照,休对檀越无礼。”   方才那小沙弥向后稍退一步,低目道:“是,师父。”   亦岚见普度寺方丈已出,转身轻轻一揖,仍是一笑道:“多谢寺中暖茶款待,现在既已为佛祖添过香,就先告辞了。”   老方丈神色不卑不亢,合掌平和道:“檀越好走。”   亦岚不经意见佛寺壁画上所绘的西方极乐,低头淡淡一笑,对沐言轻道一句:“我们走吧。”便出了普度寺。此生他已陷了愚痴贪爱不可脱,也仍有许多惦念留恋。但眼下这人,正是他的须弥极乐。有这人伴于左右度完余生,纵脱不得六道轮回之苦,又有何妨?   他二人走出普度寺后,老方丈仍望着他们背影伫立良久,慈悲目光仿佛已洞悉了一切。门外绵绵雨幕将他二人与这寺庙隔绝开来,隔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老方丈闭目轻道:“此二人绝非凡类。”   那小沙弥在一旁奇道:“师父可有卜出他们是何人?既非凡类,何不劝得他们在寺中多留片刻?”   老方丈轻轻摇头,幽然叹道:“我寺留不住更留不得他们。万物皆得其宜,六畜皆得其长,群生皆得其命。冒险出逃,又途径我寺,如此亦是天命,不可违。”   那小沙弥更是疑惑,还欲再问,寺中方丈却已是转身回了寺中,闭目再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九.伐夷   第五十九章 伐夷   五十九、伐夷   这日已是羽林追捕回睿王的最后期限。这日清晨,天边已泛起了丝丝亮光,晕染出满湖碎金。湖面两边杨柳低垂,两匹良驹正低头在草地上吃草。天边云淡风清,清爽恬淡,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雾霭中,隐约可见沐言正手握一根鱼竿坐在河岸悠然垂钓。   亦岚从他背后走来,提衣坐到他身侧,问道:“怎样?钓上了几条?”   沐言回头看他一眼,幽幽道:“一条也没钓上。”   亦岚淡笑一下,从衣襟中掏出一包油纸包的东西递过去,道:“那也辛苦了,吃点东西吧。”   沐言点头道一句“当然辛苦。”而后接过去打开那油纸,里面竟是几个热腾腾的小笼包。沐言咬了一口,奇道:“好香,比御膳房和王府的厨子做的还好吃。”说着,又将那油纸包向亦岚那边推了推:“很好吃,尝尝。”   亦岚推辞刚刚已经吃过了,便只笑着摇头看他吃。沐言又吃了一个小笼包又将油纸包好放在一边,道:“我也吃饱了。”而后也弃了鱼竿向亦岚这边挪了挪,仰面躺在草地上,闭目道:“再睡会儿,鱼都没睡醒当然钓不上。”   ———谨以此纪念我家楼下那家超级超级无敌好吃的杭州小笼包。(^O^)———   他刚闭目休憩不过一盏茶时间,草地上两匹骏马忽然间开始双蹄悬空踢蹄起来,两匹良驹向来温驯通灵,如今却不安的发出声声高亢嘶鸣。沐言睁开眼睛回头一望那两匹马,后询问道:“它们,是怎么了?”   亦岚起身侧耳,只听远处草丛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来者约有数十人,且来势汹汹,个个武艺高强,想来是奉命缉拿他们的羽林卫。亦岚神色一凛,道:“快走,追兵已经追来了。”   沐言匆忙跨上马,随着亦岚向前策马疾驰。上了旁侧一座小山向四下俯瞰,只见一队羽林卫正来势汹汹,向山顶风驰而上。尽管胯下两匹良驹也是疾若雷电,却奈何敌不过众多羽林卫四面夹击。为首的羽林统领立于马上,道:“我等乃奉皇上之命前来,还请睿亲王交出云符,随我等返京面圣,莫要让属下为难得好。”   他话音还未落,便有四枚羽箭向他这方疾射而来。随即便是他身后另三名羽林惨叫着坠跌下马的声音。正值千钧一发之际,那羽林统领迅速挥剑击落了那支羽箭,那支箭就此钉入地面,箭镞竟已尽没。他低首看了看中箭跌落下马的三名部下,箭伤虽都不在要害处不伤及性命,却也无法继续上马追捕。那羽林统领看向手持箭弓的沐言,面稍有愠色道:“皇上只吩咐追捕活着的睿王,却未说过‘勿伤睿王’的话。若再敢放一箭,睿王则未必能毫发无伤的返京了。”   此刻,亦岚似是不经意的向沐言投入一个眼神。沐言先是愣了一愣,犹豫片刻而后缓缓将箭弓放下,从怀中摸出那枚白玉云符。那羽林统领方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子当属俊杰。”他话音才刚落,却见沐言将那枚云符狠掷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便摔得粉碎,亦岚方对他轻轻一点头。那羽林统领怔了片刻,后咬牙道:“既然如此,休怪属下失礼了!”   说罢,便冷剑出鞘向亦岚这方直直袭来。不过电光火石间亦岚剑出寒光一闪,挥剑抵了这一下,那羽林统领脚尖一点马背腾空跃向亦岚这方,二人就此刀剑相交打斗起来。亦岚出手招招狠决凌厉,不过十几招式下来,那羽林统领就已有些支持不住。最后一招剑法落下,竟是被亦岚逼退剑尖直抵喉咙。   那羽林统领面色微变,道:“属下不才,却也算是陛下朝中一介命官。睿王若是在此杀了属下,皇上面色难看,对睿王怕也不利。”   亦岚听罢此言,面上仍是平静,轻笑一声后反问他道:“皇上此番派你前来,怕也不过是让你来将功折罪的。你即便为羽林卫总统领,若我在此杀了你,你说,皇上可会杀了我替你抵命?”那羽林统领面色瞬时又白了几分,亦岚却已回手将剑收入鞘中,道:“罢了,我可以不杀你。恰我也有事要与皇上相议。放沐言走,我随你们回京面圣。”   沐言听此猛得收紧马缰,方才惊道:“不可!——”就见亦岚向他轻轻摇一摇头,拂过他时在他耳边低语道:“无妨,我会平安回来。去找云影卫,他们认得你。”便扬鞭驾马与那队羽林卫疾驰而去。   此刻京师未央宫中,亦珺正高坐龙椅之上,手握那枚被掷碎的云符沉思把玩着。数日之前羽林统领差人将此云符提前呈上回禀,他才了然睿王这次的决绝与破釜沉舟。这皇帝之位原是五哥传给自己的,他可以给他为皇帝兄长的尊荣与恩泽,却要先得到他的屈从臣服。权势是如此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哪怕五哥是真的觊觎他的皇位,怕都不会令他如此震怒痛恨,而五哥竟是宁肯将云符掷碎被逼至绝境也不愿将云影卫交与他!他才是坐在龙椅上的人,任何人都需向他伏首称臣!想到此处,心中更是烦愤难平,一把边将那云符碎片远远扔到了殿下。这时,安公公手捧一檀木锦盒进得殿内,问道:“皇上震怒是为何故?”   亦珺抬首望向来人,看清是安公公后对他冷道:“你来做什么?!”   安公公双手捧上那檀木锦盒,缓缓道:“老奴知皇上已下令追捕睿王回京,故而将太皇太后遗诏呈与皇上过目。”   “什么?!”亦珺霍然惊心,也顾不得身份,亲自起身下阶,双手微颤接过遗诏。打开遗诏匆忙看过,拿着遗诏的手竟是一点点收紧,敛了惊异神色,抬手便是狠狠一巴掌打过去,怒不可竭道:“大胆奴才竟敢伪造太皇太后懿旨!堂堂一国太后,岂会将遗诏交与你一介下贱奴才代为保管?!”   安公公被这发狠的一巴掌打得嘴角都溢出了丝丝鲜血,却是一脸平和的微笑起来。他自幼净身入宫,在尔虞我诈皇宫中数十载,自是知道今日此举必将使自己不得善终。只是他从睿王儿时便侍奉其左右,虽未曾读过几年书,却也是懂得报恩与忠耿的。见方才皇帝面色有一瞬的惶措,安公公顿时了然一笑,平和道:“这遗诏是真是假,皇上心中已早有定数。能完成太皇太后临终嘱托,最后助睿王一臂之力,老奴死亦无憾,有脸去见太皇太后了。”   亦珺拿过案上茶盏便向他额角砸去,怒视他吼道:“左不过一下贱奴才,何谈忠孝大节?!来人!把他拖出去,斩首示众,曝尸三日!让人都看看,伪造太皇太后遗诏就是这等下场!”   亦珺话音刚落,立即有两名内监进殿来将安公公拖了出去。半晌之后,亦珺方才定心下来,定了定神后吩咐:“备轿,朕亲自去趟寿康宫。”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冰释      六十、冰释   太皇太后薨逝虽已有数月之久,但由于皇帝特殊下了敕令,寿康宫内摆设才一如往常。亦珺面色冷沉进得寿康宫内,两侧宫人跪地行礼他也丝毫不顾,直奔殿前凤座而去。   太皇太后桌案前已蒙了一层厚厚灰尘,却是整齐理着几封书函。太皇太后凤印就端端正正放置于书函之上。见了太皇太后凤印,目中顿时收紧起来。   稳了下心绪,伸手过去缓缓拿起了那碧玺凤印,将左手边安公公方才呈上的遗诏缓缓展开,收摄心神略一对比方才确认了那遗诏上所印凤印绝非仿造。   亦珺瞳孔骤然收紧,“来人!”   “皇上……”寿康宫守门太监这时上前道。   “朕问你,自皇祖母薨逝那日直至今日,除朕之外,可还有旁人出入过这寿康宫?”   那太监虽是惧怕,却只得如实答道:“回皇上,这期间确是不曾有人来过。”   亦珺一下站起,“什么?!那……安公公呢?太皇太后弥留之际可有留他嘱托过何事?有没有提到过睿王?”   那太监躬身道:“太皇太后薨逝前一日……的确曾屏退了旁的宫人单独留了安公公在殿中半个时辰。安公公为睿王随身太监,太皇太后怕就是在嘱托他关于睿王的……”   “砰——”亦珺听此目中盛怒陡然闪过,突然手边砸了茶杯怒喝道:“够了!——皇祖母帮他说话,留了遗诏不让朕杀他!安公公也死谏帮他把这遗诏呈上!现在连你们也都在帮那个人说话!朕最后再问你一遍,太皇太后弥留之际,究竟有没有见过安公公?”   那太监不知皇帝方才经历了何事,见皇帝震怒慌忙跪地不住磕头,却是不识趣道:“奴侪所言事实,奴侪不敢欺君……”   亦珺如今已近发狂,一双怒目决眦。他猛地将案上佩剑从剑鞘中抽出,一剑刺向那太监胸中。电光火石间那太监也来不及闪躲,被刺的剑伤自是血流如注,不消半刻已是倒地没了气息。这是亦珺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两年前的他是断然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是为了他的五哥迁怒他人而动手杀人的。方才那太监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射到亦珺脸上,竟趁得他有如恶神修罗一般可怖,半分也不像个仁德贤明的帝王君主。——只他自己已是愈发发狠而毫不自知。   寿康宫外一众宫人太监皆听到了殿内声响,却是无人敢进门劝阻,只得纷纷在殿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亦珺当下掷了剑在地上,大步流星踏出寿康宫,一见寿康宫外跪的一众宫人,向下一瞥冷道:“你们都听见了?”   寿康宫领头太监连忙道:“不曾……奴侪们什么也不曾听到……”   “寿康宫内外宫女太监全部杖毙——”亦珺这时又是冷哼一声吩咐下去,“一个也不准留。”   半月以来,亦岚一路跟着追捕他的羽林卫策马返京。而宫内也一直是波澜暗涌,毫不平静。众宫人皆知睿亲王如今为皇帝逆鳞,只要稍一提及皇帝便又将大开杀戮一番。奈何再是玲珑心思也不知道哪一句话又说错了而连累整殿的人被全部杖毙。只得每日小心翼翼,唯恐避皇帝之不及。   那日晚间,皇宫墨阳殿内。亦岚吩咐了殿外宫人不必通传禀报,便异常平静地走进了墨阳殿内。殿中亦珺正于案前批阅奏章,听得有人进殿的声响也并未抬眼去看,只冷然推了推手边空了的茶盏继续批折子。隔了片刻,见来者仍在原地,本欲怒斥吩咐,一抬眼竟见五哥正立在他面前。他面色微微一变,冷声道:“原来是五哥,终于肯回京见朕了。”   亦岚淡淡一笑,隐有嘲讽意味,“听得最近皇帝下令杖毙了不少宫人?陛下对我万分猜疑忌惮,便迁怒于这些无辜宫人。杀了这些人,陛下心中可有好受一些?”   亦珺这时搁笔慢慢起身道:“五哥一日不回京,朕这心中便一日不会好受。前阵子五哥的睿王府走水,倒是让朕着实心惊担忧了一番呢。”   亦岚敷衍的一揖,微微一笑道:“让陛下为臣心惊担忧是臣之过,自当万死。”   “万死?……”亦珺这时仰头突然一笑,“话虽如此,可是谁又真能做到‘万死’?五哥只需一死,朕就再也不必心惊担忧了。”   “杀了我倒是定可让陛下舒心不少。可是陛下如今动不得我,当然——在这世上我也还有诸多留恋,尚未活够呢。”亦岚半开玩笑随意道。   “朕知五哥向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今肯回京见朕也是为了那个什么叫柳沐言的吧?呵,我蟠云堂堂睿亲王竟是个断袖之徒,传出去岂不将被万民耻笑?对了,云影卫云符也是这人毁掉的吧?宁肯掷碎毁掉云符都不肯将云影卫交给朕,让朕如何相信你们没有反心?”   “亦珺,这皇位自我交给你的一刻我就从没想过再拿回来过。只是你一直都,不肯相信罢了。”亦岚嘲讽的轻笑一声,“皇祖母临终前我曾许诺过她,永远不会有与你刀剑相向的一日。真正的‘决天下’,要以天下亿万黎庶为棋子的,岂会是我单单一支云影卫就可起事成功的?”   亦珺面上冷然,轻慢一笑:“既然如此,五哥何不将云影卫交给朕?云影卫如此精骑若效忠于朕,朕必不会亏待了他们。”   亦岚沉思片刻,道:“以后,云影卫不会再随时听我调遣了。”   亦珺有些疑惑,面色一变,“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后,我会将自己这两年的亲王俸禄全部拿出做以军费,将云影卫安置西北。北境匈奴这些年屡屡来犯,云影卫既为精锐,将其安置北境定可使匈奴闻风丧胆,不敢来犯。陛下以为,如何?”   亦珺突然微微一怔,“你当真愿意弃了云影卫兵权?如若当真如此,朕自然可以免你一死,任你做个闲散王爷,给你作为皇帝兄长的尊荣华贵。”   亦岚倒是释然一笑,“能收释了我手上云影卫的兵权不一向都是陛下所愿?怎的到如今却反倒不愿相信了?至于许我做个闲散王爷,还是不必了。在这之后,我就带着沐言远离京师,做一寻常庶民。在皇宫中这二十余年与各种人一路争斗算计,我早就厌了这些。我走之后,陛下只需对外宣称睿亲王与忠宁侯因染急病薨逝了便可。”   亦珺这时微微眯眼,“如此,自然是好。”   亦岚缓缓点头道:“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不知安公公骨灰现在何处。安公公毕竟是跟了我二十年,最后也因我的缘故而被迁怒,未得善终。这些年我与他也已远不止主仆情谊了。如今只想将他骨灰带出宫外,好生安葬。”   亦珺微微仰头:“这个朕自可同意。只是,云影卫之事,还望五哥能言出必行。五哥这便回府吧,云影卫抵至西北之时,朕自可放你们二人远走高飞。”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一.阑珊      六十一.阑珊   亦岚乘着轿辇自墨阳殿内行出。出了皇宫宫门口,却见沐言正骑在马上立于宫门口。亦岚见他时有些微怔,“沐言?”   沐言一见他出来,立即上前急急道:“皇帝总算放你出来了。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没事。不是让你去找云影卫,你怎么会在京师?”   沐言轻轻摇头,道:“你一个人回京面圣,我怎么放心?就一路尾随你们返京了。最后一次自作主张,以后不会了。”他说罢,又瞥见亦岚手中捧着的檀木木盒,心下不禁一慌,“这是?……”   亦岚闭上双目,轻道:“安公公,被皇帝赐死了。”   沐言心下一惊,“为什么?……”   亦岚这时怆然一笑,道:“皇帝要杀人,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但到头来还是我亏欠了安公公,害他被迁怒不得善终。如今将他带出皇宫只想好好安葬祭拜的。”   沐言听罢,缓缓点头,“好。你……你不要太过自责。以后每年我都陪你过来祭拜。”   亦岚轻叹一口气,”对了,云影卫呢?他们现在何处?”   “我怕自己若是擅自调动了云影卫,皇帝会对你不利,所以没有去找他们。云影卫现在应该还在原先驻扎之地。”   亦岚轻一点头,道:“以后,云影卫再不受我统领了。我会以这些年亲王俸禄做以军费,将云影卫安置西北,抵御匈奴。”   沐言有些讶异,“云影卫跟了你已有七年,对你一向忠耿不二,你让他们去西北驻扎,他们断然不会有异议。只是西北一带地处边陲,实在荒蛮萧索,将云影卫这样安排,你真的考虑好了?……”   亦岚缓缓点头,道:“云影卫乃虎狼精锐之师,若连荒蛮之地也无法克服,何以称得上‘精锐之师’?西北一地匈奴屡屡来犯,扰我蟠云百姓数年不得安宁。加上云影卫誓死不愿追随皇帝,故而将云影卫安置北境,既让他们替国效力,又不必直接听命皇帝调遣。这样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说罢,便只望向邈远天际夕阳,再不言语。   据后世《康成实录》所载:“康成年间,睿亲王尝以云影卫驻军北陲,以抵御匈奴。云影一卫仅一百二十四人,实乃虎狼精锐之师。匈奴蛮夷与影卫屡战屡败,闻风丧胆,竟二十载不敢来犯。”   二人带了安公公骨灰一路驾马出了京师,又将安公公葬于京师之外一处清净树林内。亦岚于安公公墓前长久伫立,良久后方开口道:“不知将安公公葬于这清净树林之中是否合他心意。安公公生前就一向恬淡寡欲,不喜纷争。最后却是因呈上皇祖母遗诏保我性命,而卷入纷争被皇帝斩杀。加上安公公曾尽心竭力侍奉过我二十余年,我欠他的,恐怕也早就还不清了。”   沐言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安公公既能不遗余力,搭上性命去保你,便也是我的恩人。安公公这样,也必是希望你日后能好好活下去的。”   亦岚思忖片刻,缓缓对沐言道:“从最开始父皇在时争夺太子位,到登基为帝,再到后来禅位让贤,经过这些事才觉人生忽如寄。从前固执所求的东西,一恍然却发觉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逝者不可谏,但好在来者犹可追。现下我已安置好了一切,只等你一个点头,我就辞了这睿亲王名号,带你隐居山水,袖手天下。”   沐言心中惊诧万分,隐居山水,袖手天下,这一直是在他梦里才可实现的事情,从前他们也曾一同期盼过。但若要实现又谈何容易?毕竟要顾虑的事情还有太多……沐言轻吸一口气,道:“能和你隐居山水,这事我的确期盼过很久。只是我们若是走了,那……”   亦岚轻轻摇头止住他的话,“不必顾及这么多。我们往后就找一个偏僻但风景极佳的小镇子,在竹林里头建一处小茅屋,白天教几个孩子念书写字,晚上抚笛对酌。不如京师皇城这样繁华,倒也清雅自在,再没有人能算计、伤害你。沐言,你只需说愿意,或是不愿意就好。”   沐言微微一怔。面前这个人一向温柔包容,却又那样顶天立地,他向来会将一切安置妥当,与他在一处的确无需再忧虑其他。他思忖片刻,终是一点头,道:“我愿意。”   他刚说罢,便觉得腰际处一紧,竟是被亦岚一下揽上了马去。听他在耳边低低道:“那现在就出发。”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二人一路驾马南下狂奔,欲往心中期盼了那么久的,不容任何玷污的须弥圣地。虽也不清楚最终究竟要去何处,却也知随着马蹄达达,京都皇宫中一切算计、叵测、权势、波谲、伤害都将随之一一尘封远去了。曾经画边题过的字,“抚笛潇浦岸,茅屋静且安。清风柔竹宛,丽水簇花团。对月诗情老,空亭相慰颜。沉吟碧云间,比鸯不羡仙。”——也终将一语成谶。   两人南下途中,曾路过一处江岸,夏日的两岸旁草地上流萤点点,如同夜空微星闪烁。这些夏日流萤需得六次蜕变方可成蛹,又需数月时日才可由蛹变作幼虫,但它们的生命最多却也不过四五日,又将在夏日结束之前全部死去。   正如亦岚拼得全力,处处权衡算计终夺帝位,却坐了那皇位上仅仅五年时间。五年,对于茫茫长度的历史,真的仅仅只是一瞬。那史料上寥寥几笔,无法再现这位昭德帝的贤明和惊为天人的治国之才。其让位于其弟康成帝后封号睿亲王,却无人知晓为何昭德帝在位五载之后会骤然退位,此是以其身后毁誉败名。更有后世野史小说家杜撰说睿亲王与忠宁侯之间有着极为玄妙却不可告人的关系,史料所载他们于同一天薨逝,是为有情人的殉情。可是他们在历史上的出现,徒留给后人的,却只有无尽的遐想与猜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一章本文还没完结。写到这里突然就很多感慨,然后特别多的舍不得。毕竟是写了快三年的文要结束了,亦岚沐言也要离我而去的感觉。这一篇文想要传达的就是“爱情是没有理智的。”?还有“做自己的决定不需要管别的流言蜚语”。然后如果有读者看完了这文开始也变得相信爱情,或是更加相信爱情,那都是对我特别大的鼓励。谢谢很多人一直以来的支持,可能你一直没有留言,但我知道你在看。依然特别感谢。      ☆、终章.东篱      终章.东篱   一年后,云南和顺。   和顺一镇已是百年古镇,地处偏僻风景却是秀丽。原有一泓碧水清河绕此而过,才取了“河顺”一名作以镇名。一年前他二人路过此地,才决定了从此安家定居下来。和顺一地村民皆憨厚热情,纷纷对他们盛情款待。他们虽看得出来这新来的二位公子谈吐风范有度,绝非凡夫俗子,但却绝对料想不到他们竟会是昔日的昭德帝与曾风光无限的忠宁侯。   亦岚沐言二人决定落户此地后,便临着河畔在此地建了一处小竹屋。开了一间不大的私塾教当地几个孩子读书写字。那竹屋临溪伴水,还有数棵古樟柳树伫立院旁,环境甚是清幽雅致。落枫、古刹、流水、古柳、长亭、竹篱,尽在眼前拂过。天高地阔,云淡风轻,在此地不过仅仅一年,却是从前从未体味过的留连沉醉。   当下沐言正于竹屋旁侧临溪坐在一块磐石之上。溪水澄澈,游鱼可数,他便直接折了一根柳条逗弄溪中鱼儿。还未过多久,便觉有人从身后轻轻拥住了他。沐言微微回过头去,笑道:“怎么?孩子们都放学了吗?”?他们的这些学生大都是农家子弟,上午来这里上课,下午还要帮家中做些杂事农活,故而亦岚每日中午便会给他们早早放学。   亦岚对他稍一点头,道:“别的学生都回去了。今日新来了一个孩子,刚刚留下他随便聊了两句,耽误了些时间。”   沐言听此轻轻转过半个身子,只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不远处竹屋出来,正向他们这方走过来。想来这便是那个今日新来的孩子了。   那孩子走到他二人身前站定。先对亦岚行了礼叫了声“先生”,后对沐言也是一行礼,怯声道:“不知往后该怎么称呼这位先生?”   沐言听此“哈”的笑了一声,道:“他是你们先生我可不是。别的孩子都叫的很随意,你也直呼我姓名就好。”   那孩子有些惊诧道:“直呼姓名?这样叫会不会太没礼貌了些,恐怕不妥吧……”   “这有什么不妥?没关系的,别的孩子都是直接叫我‘沐言’的。”?他说罢这句,又突然笑了一下,道:“不然你打算叫我什么?师娘?”   亦岚听此突然一笑,以一个沐言看不到的角度悄悄示意过去一个眼神,那孩子居然真的怯怯的叫了他一声“师娘”。   沐言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师娘”叫的愣了一愣,不禁暗自懊悔一下。只得掩饰的尴尬笑了一声,道:“……还、还是算了。只要不叫师娘,叫别的什么都好。”   那孩子顿时有些茫然的望了一眼亦岚,却很快又回过目光来,道:“那……我以后可以叫你沐哥哥吗?”   “当然可以。”?沐言一笑道,“没什么事还是快些回家吧,不然你父母会担心的。”   待那孩子走后,沐言突然回过头来看向亦岚,佯怒道:“可是你让他叫我‘师娘’的?”   亦岚轻一耸肩,“是你自己说的。与我何干?”   “是你示意他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说着,他又凑过来,道:“拜你所赐,我一个大男人被人喊了一声‘师娘’,你总得给我些补偿。”   “……好,那你想要什么?”   听得这句,沐言才终于一笑,俯在亦岚耳边悄悄低语了几句。亦岚听罢,稍思忖了片刻,也转过头对沐言耳语了一句。   沐言听罢本有些微怔,脸上笑意倒是明显更甚,点头笑道:“好啊,就这么办。那明天恐怕就只有给孩子们放假了。”   翌日清晨,孩子们照常过来上课,却不见沐言。孩子们好奇心起,便个个仰起脸来问亦岚他究竟去了哪里。亦岚脸上却是缓缓浮起一个笑容,答道:“你们沐哥哥昨夜睡得晚,现在还没起。不用管他,开始上课吧。”   待到这日中午下课之后,亦岚便去屋内找沐言。却不料他已不在屋内,而是跑去厨房做起饭来。亦岚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后笑道:“这是……双色鸳鸯鳜鱼?”   沐言略一点头,开口道:“是啊。若说双色鸳鸯鳜鱼,还属衡州我柳府对街的聚贤阁做的最好吃。”   亦岚稍一回想,道:“我记得。只是不想你竟会做这个。”   “本来也不会,昨日特地去学的。‘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不是你昨天给孩子们讲的诗吗?孩子们想尝尝鳜鱼滋味,我就学着做了。”?沐言一笑道,后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既然以前是师娘,现在是师娘,以后还会是师娘。那为这些孩子学学做菜又有什么?”   亦岚显然有些惊诧,低笑道:“能让你承认这个,真是不容易。”   沐言神态平和如水,迅速将鳜鱼盛到瓷盘中,又走至香炉旁点燃了一炉宜兰香。隔着青烟袅袅上升,只见他望着屋外竹林柳樟郁乎苍苍,却突然回头一笑,“废话,我是你娘子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921天,从开始动笔到打上最后一句“全文完”。   ☆、亦岚沐言娱乐恶搞版      关于亦岚&沐言不为人知的二十条秘密:   1.沐言是柳家唯一的儿子。沐言的爹一向指望他可以光耀门梢,入仕为官,不像他一样做士农工商最下品的一行。后来知道儿子压根没想过考取功名时气的差点吐血。简直不成器,家门不幸。   2.至今亦岚也想不清楚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上沐言,明明第一印象不算好的。喜欢的感觉很强烈,可就是解释不清到底是什么理由。见鬼。   3.沐言是个十分平易随和的男人,一年到头也发不上一回脾气。其实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对人言语温和,且不把话说死以至于让对方没有余地是最基本的尊重准则。   4.“我愿意。虽然我也无甚才能在朝堂上帮你什么,但能与你站在一处,一直以来都是我最期望的。”这段话,直到亦岚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依然可以一字不差的记着。——这是当年他同意以后相伴自己左右时说过的原话啊。   5.若不是沐言不愿入仕在朝为官,从不理政事。亦岚真的有想过,这蟠云的江山他想要与沐言同享。那时的亦岚也会震惊于自己这个荒谬念头,也常常会反省自己是否快要成了一个昏君。疯了吗?或许吧。   6.温良恭慧,沉稳娴淑。这是亦岚一直以来对霖晞的印象。心中一向觉得愧对于她,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霖晞不必出家修道,而真的会是一代国母贤后。   7.很久以前的亦岚觉得名誉是很重要的东西。后来才恍然,后人的评判和声名算个毛线球球,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   8.沐言不是木头,也不是榆木脑袋。他一直知道阿碧其实是喜欢他的,他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而已。   9.在一起这些年,亦岚沐言从来没有言语上的争吵。沐言唯一一次对亦岚生气是那一次他从岭南策马奔赴回京,问亦岚是不是真的要退位?亦岚说是。沐言听后真的很气恼,但又不知该怎么劝他回心转意,才只好转身就走。   10.太皇太后是亦岚在这个世界上最敬重的人,没有之一。为了皇祖母带领云影卫硬闯寿康宫,因此被亦珺猜忌疑心,但他从不后悔当年这样做。若是见不到皇祖母最后一面,那他才会悔恨终生。   11.当年被亦珺软禁于睿王府时,亦岚选择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带着沐言逃离这里。当时的他们也清楚事成仅有四成把握,只是不敢赌的人从来不会赢。即便是死,他们也都不愿意被继续囚禁在此了。   12.最后二人隐居教几个孩子读书写字之时,沐言时而会帮孩子们写写功课。如此好说话的人,求求他就帮你写了。   13.在这些孩子的眼里,沐言很早以前就已是他们的师娘。师娘武功很差劲,酒量很差劲,但做饭却很好吃,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14.孩子们都认为师娘的丹青描的比先生要好一些。虽然也知道孩子们并不会真正评赏丹青水墨,但这也曾一度让沐言觉得很得意。   15.廷杖和脊杖真的很疼,都在沐言身上留下了不可避免的伤疤。每次亦岚歉疚又怜爱的抚过这些伤疤的时候,沐言都会回以一笑,和他说其实不疼的。   16.亦岚亲力亲为教乡野孩子们写字念书之时,沐言偶尔也会坐下来听一听。虽然也常常会听着听着就睡着,却也觉得四书五经好像也不似从前那么难懂了。   17.私塾先生都有一根戒尺。亦岚也不例外,却不过只是摆设。即便是孩子们做错了事,他也从不舍得下手打他们。   18.虽说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很多年默契满满了。但是亦岚常常分不清沐言说的“不要”到底是真的不要还是欲拒还迎。于是非常愉快的把他的每次“不要”都理解成了“还要”。   19.终章时沐言对亦岚低语的那几句话大意就是他今晚要反攻,亦岚思忖片刻后答应了他。沐言本以为明日亦岚不能再给孩子们上课了,却不料第二日亦岚一如往常,他自己却没能按时起得来床。后来沐言才有所感叹道,算了,反攻什么的果然不适合他。   20.亦岚爱沐言,沐言爱亦岚,绝壁是真爱。 作者有话要说:  潜了那么久的人们。我文都写完了,还不能出来露个面吗?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